杨稀走向他的妻子和儿子所在的那张床,用手轻抚了一下杨随的额头,他的脸色并不比躺在床上的杨树随以及坐在床头的陈琴好看一些。
“夫人,你也累了,还是去歇着吧,这里让下人看着好了。”杨稀对他的妻子说道。
“不,我怎么能将随儿独自丢下呢。”陈琴异常坚决的说道,这个平日看似柔弱的女子此刻却坚强无比,杨稀的提议似乎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但是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住呢?”难得杨稀也有铁汉柔情的一面。
“老爷,如果我是你,我是绝不会劝一个守候在自己孩子身边的母亲离开他的孩子的,因为我知道那将是徒劳。”
“咳咳。”突然一个轻微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杨稀和陈琴都不自觉的俯下身来。
沉睡了许久之后的杨随再次睁开他的双眼,看到这双紫色的眼睛,杨稀和陈琴再次不由自主的一抖。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仿佛在向对方抛出同一个问题,“这还是我们的孩子吗?”然而他们所得到的问题无外乎沉默。
“爹娘。”依旧是他们熟悉的那个稚气的声音响起,两人再次将目光转向杨随,“我口渴,想喝水。”
听到杨随的话,杨稀立时转身倒了一杯茶,陈琴接过水杯,并将水杯拿向了那张正等着喝的嘴。
“我还要。”喝了一杯茶之后,杨随再次说道,显然他已经渴的十分难受了,若非如此,他此刻或许还不能醒呢。
杨稀再次倒了一杯茶,递给陈琴,此时,别说是一杯茶,即便是杨随想要的是下上的月亮,他的父亲母亲也愿意一试呢。
“爹,你不要怪阿杜和阿楠,那都是我的主意,不关他们的事。”喝完了母亲手里的茶之后,杨随似乎想起了什么,这也似乎成了他醒来唯一想说的话了,“还有过年的时候偷贡果的事。”
听到杨随的话,陈琴将目光转向了自己的丈夫,杨稀望了她一眼,随即苦笑道,“傻孩子,我还没有老到是非不分呢,我就知道这都是你的鬼主意。”
“还有还有去年夏天拔菜苗的事,因为我想让它们长得快一点。”杨随再次说道。
“傻孩子,你说这些干什么?”陈琴的眼里噙着泪水,她尽量不让它们掉落下来。
“因为我感觉我快要死了,在我睡着的时候,我看到一群群人向我走来,他们的眼睛都是紫色的,他们都说我已经死了。”
“不许胡说。”陈琴噌怪道,她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了,她不得不试图用手拭去了那即将滑落的泪珠,然而杨随却抢先了一步,在母亲之前将她眼角的泪滴拭去了。
“我听隔壁家的阿婆说,每个人死之前都要忏悔,忏悔自己生前所犯下的罪过,这样他死后就能进天堂,要不然的话就会下地狱的,再说他们两个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忍心让他们替我受罚呢。”
直到杨随睡去许久时候,杨稀才起身离去,在这之前,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自认为即将死去的孩子。
杨稀走到门口中,月光如水,流泄在大地之上,好一派人间美景,只是面对它的人却有何心情去欣赏呢。
“明天,我就送随儿去紫阳观。”背对着陈琴,立在门口的杨稀说道。
“老爷。”陈琴吃了一惊,她转过头来,望见的却只是丈夫的背影,那个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显得异常高大的背影,而此刻却显得有些落寞的背影。
“他不仅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不是吗?”说完,也不等自己的妻子有所表示,便踏着流泄在前廊上的月光离去了。
等到杨随再次睁开他的双眼的时候,他所看到的已不再是他所熟悉的一切了。他身下所躺着的是又僵又硬的木板床,他身上所盖的也是缀满补丁的天青色被子。
可怜的小人儿还以为是在梦中呢,他将好奇的目光从被子转到房间之中。房间很小,和他曾经所住的房间比起来,可以说小得可怜呢。在这小得可怜的房间之中,除了身子底下的那张又僵又硬又让人难以忍受的木板床之外,就只剩下房间一角所摆放的一张方木桌子和一张小圆木凳了,如果这也算得上是家具的话。
不明所以的杨随还以为自己此时身处地狱呢,因为相比之下,他的家算得上是天堂了。如果说他上一次清醒过来是因为口渴难当的话,那么这一次则要拜这张难受的床所赐了。
在将房间里的一切看了一个遍之后,杨随才想起这空落落的房间里好像缺少了点什么,虽然事实上它什么都缺,可是他最迫切需要的是什么呢?锦缎吗?不是。
“娘?”他带着询问的口气唤出声来,不管他现在身处的环境怎样,他也不去想这周遭的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能想起的只有一点,那便是只要他唤出那个带有魔力般的字,如此,他的所有一切需要都将得到满足,而他的所有一切困惑也都将得到解决。当然,也有例外,但是极少的,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然而不幸的却是此刻似乎正是那极少的例外之一。
“娘。”杨随再次呼唤道,但他依然没有得到回应,这个在他看来带着魔力的字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它的无边法力。
杨随换气着起身,他不得不自己去找寻一些答案了,首先这是哪里?梦里吗?或许是吧,其次,他要去找他的娘。
除了口渴和眼睛有些干涩难受,杨随并不曾感觉到有什么异样。
推开房门,他没有及时踏出去,因为,出现在他眼中的却不是通向后院的圆廊,而是一条青石铺就的小道,抬眼望去,却也不是他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后院,而是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大山。虽然脚下下的小道比不上他家的圆廊,但是眼前这青山却要比他时常所见的后院辽阔多了。他揉了揉眼睛,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了。
抬眼望去,这里是多么伟岸的宏景啊。绿树馥荫,白云飘渺,清风徐面而来,带来一股大山深处独有的香气,那是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感觉。
眼见这一切,杨随一时之间竟也将自己的烦恼给忘了个干净,他不再纠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再去想自己的娘亲究竟在哪里了。他仿佛将自己的身体掏了个空,而往其中塞进了大山的份量,他甚至将自己也遗忘了,只感觉是大山的一部分了。
闭起双眼,何其舒畅,置身这辽阔天地间,任由清风抚面,张开双手,就能拥抱一切。
诚然对于一个方才十岁的孩子来说,或许要他懂得这其间的情怀,未免有些太过苛刻了,但事实上他正沉浸其中。
“啊!”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叫声打断了沉浸在大山的召唤之中的杨随,他睁开干涩的眼皮,看见一个个头比他高一些的孩子正立在青石小道的另一头,只见他青装素裹,头发扎成一个道士模样,俨然是一个小道童,甚是好玩,倘若在平时,他准得笑出声来,此时他也正打量着杨随。
“你醒啦。”那个孩子再次说道,脸上带着欣悦的笑容,仿佛清醒过来的杨随能给他带来喜悦,就好像这大山的宽容能给杨随带来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