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爱做不做的宋慧萍不晓得,她一早就忙死了,早上起来吃饺子,一般人家真的干不了这样的活儿,张西爱那丫头自己站在院子前,破天荒的起得早,围着那个石头台子,上面摆着破罐子烂碟子的,杂七杂八的野花野草,就连野菜也有。
宁宇森拎着肉风一样的进门,一早去排队去了,看着她在那里弯着腰就眼睛疼,整日里弄这些玩意儿,随谁呢?
小姑娘不爱红花翠柳,只爱种菜种果子的。
“不错”张西爱瞄了一眼那肉,真是瘦啊,笑眯眯的夸了一句,随后放心的去睡回笼觉去了,她起这么一大早就是视察工作的。
张平站在她跟前笑,“领导视察完工作了?”
张西爱鼻子动了动,眼睛斜斜的看他一眼,背着手就走过去了,“你如果闲着,烧火去吧。”
烧一锅热水,她起来刚好洗脸,剩下的水煮饺子吃。
张平气了个倒仰,立在那里半响,恰好看到小孙站在外院门口往里面瞧,招手来,“吃过了没有?”
“吃过了,妈说要出去玩,怕等,一早就让吃了。”老实巴交的,吃过了饭来瞧一眼,怕西爱走了不带他,今日里换一身干净衣服。
孩子虎头虎脑的,张平就爱看这样的孩子,“吃了一会儿再吃一碗饺子,你长身体的时候不当什么。”
小孙脸便一下子红了,微微点了点头,小肥下巴倒是显得粉嘟嘟的。
便老老实实坐在面案前,一眼一眼的瞧着梅如,他昨晚上听妈说了,这是西爱的妈妈。
梅如笑了笑,她在一边只坐着,“你不会包饺子吗?”
“嗯,不会。”不是不会,是怕手上的东西沾到面里面去,梅如便不碰。
小孙便点点头,笑了笑,“我妈会,刘凤婶儿也会,我爸也会。”
王红叶一愣,“是你新爸爸吗?倒是没看出来,安会计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柴米油盐的。”
小孙突然觉得,有后爸大概也不是那么坏了,“我爸早上还给我一块钱,要我路上买水喝。”
他捏了捏衣角,白白胖胖的,坐在靠着门槛的小凳子上,朝阳一半的略过门槛爬进桌缝里面,他的后背晒得暖洋洋的,手指拂过摸了摸衣角。
爸给了钱,妈说是太多了,但是还是笑,没拿回去,悄声告诉他,路上要吃要喝花钱买就是了。
孙寡妇多少年只在这四合院子里,只守着那小小的切面铺子,从早到晚的,粉尘仆仆的转着,少有出胡同的时候,再不要说是去郊区了。
北平的旧式人,他能在这街巷胡同里面待一辈子不出去,更何况是家里没有男人的,就更是再也不能出远门了,时兴的人叫个人力车去看看大世界,可是王红叶孙寡妇之类的妇女,最远的地方就是赶庙会了,去海淀那边的棚子里看看花,已然是极致。
张西爱是睁眼就吃饭的人,别跟她墨迹,不然饿起来就叽叽歪歪的,要出门,小孙还得帮她拎着铲子袋子的。
王红叶你说这心里还空落落的,家里空落落的,在院子里一下一下的捏着花生,安会计叫了板儿车在门外,买的煤粉。
秋高气爽,红叶连片的时候,恰好是储备过冬物什的好时候,煤炭不是一般人家烧的起来的,金贵的很,所以自来是买了煤粉回来,加了水还有土和在一起了,在地上切成一块一块儿的,跟黑饼子一般的,等到了冬天生炉子的时候用。
“安会计今天没上班呢?”
安会计笑了笑,帮着搬下来,又亲自从自己口袋里面给了钱,扶了扶眼镜框,“她忙得很,都这个时候了还没有做煤块,我这几天请假,便把家里都收拾了。”
犄角疙瘩,修修补补的,王红叶眼看着跟能豆儿一样的人,竟然是全能的。
便觉得大概是孙寡妇熬出头来了,一边捏花生一边闲话,“安会计原是哪里的人啊?”
“我们家里是南边的。”
“奥,南边的啊,我们家弟妹原也是南边的。”
孙会计低着头,接了水慢慢的倒在煤粉上,“你们家弟妹,了不起,我听说是科学家呢,小孙妈妈讲了,以后也要小孙当科学家。”
“说来还要谢谢你们,出去玩还带小孙一份儿,他昨晚上知道了,高兴了半晚上呢。”
“说是要出去一天,在外面还要吃午饭呢。”
抬眼,撑着铁锹,温温和和的看着王红叶,带着一点儿的书生气息,一点儿的文弱。
孙会计赶着饭点儿拉来了煤粉,一直做到午后,秋老虎在院子里盘踞,葡萄藤都卷边儿的时候,他一个人在院子里面,王红叶午睡前还听着外面铁锹翻拌煤粉的声音。
梅如的窗户微微开着一点儿,屋子一直没透过气,总带着一股子陈朽的味道。
秋蝉鸣尽,蟋蟀透窗的时候,几人才缓缓回来。
王红叶眼巴巴的在门口站着,看着西爱拎着自己的小铲子,便笑了,蹲下来擦她脸上汗,“好玩儿吗?”
西爱便笑,看一眼梅如,觉得真有牌面,话少人痛快,掏钱的时候更痛快,依偎着王红叶,靠在她的肩膀上,“大妈,抱”
累了。
王红叶你看她瘦瘦小小的,可是女人但凡是有个小孩儿了,你就得从出生那天起抱到六七岁,那胳膊给练出来一把子的好力气了,西爱便趴在她的肩头上,个子高腿伸的长长的,眯着眼睛看星空。
张德顺告诉过她,晚上月亮旁边出现的第一颗星星,叫黄昏晓。是黄昏即将结束,夜晚即将降临时天边出现的第一颗星星。
梅如便蹲在院子里,把西爱挖回来的土,一点一点的装起来,分门别类的。
她的女儿,跟爸爸一样,喜欢研究土壤,喜欢研究种子。
喜欢去做土地与种子有关的一切的观察。
梅如是第二天走的,有人来喊她,她便请人到屋子里面去,西爱趴在院子的花台上,看一眼什么也看不到的厢房,使唤小孙去取外面的井水来。
安会计笑着问,“怎么一定要井水,我们院子里的自来水不是更干净?”
西爱摇摇头,“不一样。”
安会计看厢房一眼,恰好看到梅如缓缓地要把窗户关起来,扉页慢慢的往里面合起来。
门口突然喧哗,小孙当先第一个拎着罐子跑进来,“西爱,西爱,刘凤婶儿的侄子来了,打从天津卫来的呢。”
“走,咱们也看看去。”
俩人干啥啥不行,看热闹第一名,西爱白色的小衬衫上绣一朵红色的花儿,跟着小孙跑的时候口袋那里鼓起来,在风中怒放。
刘伸伸是来陪妈妈看病的,他妈病了,人白白净净的,秀秀气气的,一身军绿色,小孙羡慕的看一眼,刘凤抓了糖给大家,“院子里玩儿去,不许欺负人。”
刘伸伸便被一群人喊着去院子里玩儿去了,院子很大,有随意堆砌的小路子,有搭起来的厨房,还有一口大水缸,上面箍着一圈儿的铁丝,里面是一缸的金鱼儿,还有残缺孤勇的荷叶梗儿。
他立在银杏树下,人眯眯着眼,腮帮子微微的鼓起来,他舔了舔糖块儿,一股子香甜,便先看内院儿出来一个胖墩墩的圆脸,喊着,“人在哪儿呢?”
看见他的时候急刹车,后面跟着一个白白净净,看起来文弱极了的小姑娘,胳膊挽起来,对着自己和善的笑,刘伸伸手伸进口袋里,里面有糖。
手还没伸出来,便看那胸口一朵红花儿的小姑娘对着自己歪着头对着自己笑,在这群闹腾的像是一锅沸水的孩子里面,白天鹅一样的掺在里面,张嘴却喷毒,“哟,天津卫的小眼睛啊?”
先打量一下他的小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了,弯弯的眼睛一条缝,张西爱点点头,觉得自己胸中也有了几分文化。
再挑着眉头上下打量,啧啧两声,“这身高,三等残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