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慧萍吓了一跳,赶紧扶起来人,两只手端着她的胳膊,“折寿了,折寿了,亲家您有话便直说,不能生也不是她愿意的,这是老天爷的事儿,咱们只管尽人事听天命便可,再说了,嫁到我们家里来,做的我都看在眼里呢,没有怪罪的意思。”
王老太太低着头,眼泪便下来了,是啊,多好的人家啊,那时候姑娘嫁人,一家人多欢喜啊,可是今儿这话,她得说出来啊,王红叶说不出口的话,她当妈的知道了,不愿意看着姑娘怎么难心,一早儿体体面面的,昨儿晚上便从柜子里拿出来出门的衣服来收拾好,一早便来了。
扶着宋慧萍的手,“亲家,我有个不情之请。”
“西爱这孩子,您能不能帮帮红叶啊,自要是给她了,她一辈子给你们家里当牛做马,我感激您一辈子啊亲家。”
门外,黄梅如拎着行李箱,站了半响。
眼泪哗哗的。
她原是特特过来辞别的,原想有人在,便立定等几分,此时此刻,隔着淤红色镂空雕花窗,上面细细的一层层的糊了纸,泛黄平整的油纸,上面雕花犄角弯勾如画,刻着玉堂春色。
扭过头去,匆匆穿过院子,路过隔壁厢房的时候一顿,只听里面孩子咿咿呀呀,王红叶低低的喊着,“来,看这里,这里,什么呀,是鱼。”
她用红线穿了和田玉鱼,在西爱的眼前一晃一晃的,要她眼睛来回看。
黄梅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要敲门,却最后没有动,嘴角微微的扯动,笑的像是倒春寒里面的玉兰花,手缓缓的垂落,拎起了脚边的皮箱,微微低着头,走了。
精致秀巧的皮鞋,慢慢的踩过一地卷起的雪花碎末,穿过一趟的北风呼啸,跨过门槛的时候,红色羊绒大衣的下摆扫过新漆墨黑的门槛,她微微抬起头,神色如常,只有眼眶微红,驼色的围巾紧紧的埋着下巴,眼泪掉下去,接住了也没有人看到。
中国原子能科学研究院,四O一所,是我们第一个核科学研究基地,第一批归国的6位核研究学家就位,全力研究我们第一座实验性重水反应堆,以及回旋加速器的。
从此以后,她的名字,是四O一所。
张建国端着茶缸匆匆进了院子,满头满脸的汗,结果没看到人,“妈,梅如是不是走了啊,瞧我,听说八大胡同里面有卖桂花糖芋苗的,起早就去了,想要她走之前吃一口,结果还是没赶上。”
气的跺脚,不久盼着这一口吗?
他打听了很久,才知道八大胡同里面有这个,那里面早先各地往来人多,口味各不一,可是这在外的人,最怕吃到的就是故乡那一口,往往伤情动情。
所以姑娘们厨艺都各有特色,都有一手的绝活儿,有的会做一碗荠菜猪油的馄饨,有的拿手菜是川渝一地的麻辣鲜香,便要客人记忆犹新,成了拉客的好手艺了。
宋慧萍刚送走了王老太太,正闹心呢,一听梅如走了,豁然站起来,“啊,走了,怎么这么早呢,我今早起来不曾看到她。”
张建国吸了一口气,“行李箱也没了,肯定是赶时间走了,她不曾来见你,大概是怕您伤神的。”
走的时候,便什么人也不曾惊扰,静悄悄的走了。
你说宋慧萍看着桌子上已经犯凉凝固的桂花糖芋苗,微微抬眼,看着门口厚厚的深蓝色布帘子,最后轻轻的叹气。
要过继,不说是以前,就是现在的年头,一家人也多了去了,但凡是没有孩子的,有的愿意去抱了街上的孩子来养,有的愿意要亲戚家里的孩子,或是养不过来的,或是家里孩子多的,或是重男轻女的。
可是对着梅如,她是真开不了口,九死一生生下来的。
夜里,闭门,王红叶抱着孩子要回房,宋慧萍喊住了,“先别着急走,这些日子忙得很,咱们娘儿俩好久没说话了,刚好我这里有个针线活儿,你帮我收拾下。”
拿出针线笸箩来,王红叶便低着头,在炕头上一针一线的做,一会伸手摸了摸西爱身子底下,怕她热着了,见没有汗,便放心的继续做。
宋慧萍看在眼里,“老大前几天走了,晚上也没有人帮你搭手,西爱就放在这里我看吧,我年纪大了,睡得少,你爸也出差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王红叶依然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的就下来了,怕打湿了鞋底,匆匆擦了擦眼泪,带着低低的哭腔,“妈,我不累,我想看着西爱。”
想看着这孩子,想着孩子在身边,她满心满眼里都是这个孩子啊。
“妈,求求您了,求您了。”
求您了,把西爱给我吧。
她仰着脸,看着宋慧萍,眼里面的哀求,让人不忍心再去看第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