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妈加完热水就坐下了,但女人、做母亲的女人、既丧偶又是母亲的女人,是停不下手的,即使坐着和儿女闲聊,心里还是想着活计的。
佟妈以前也是不会打毛线的,现在已经熟能生巧,不知道打过多少回了,完全可以不看毛线,手下自有功夫。
家里的两个大孩子也是懂事的,看佟妈聊天不忘做事,也跑去拿各自的活计去了。
大哥是出纳,最离不开算盘,有事没事就拨弄两下,全当练习;二姐也没闲着,拿来钩针,准备给家里人织双手套。
全场最清闲的就是两个小的了,佟文静他们只帮着妈妈和二姐缠毛线,再时不时递个工具就好了。
于是佟家的春节夜话,就在一片和谐的气氛中展开了。
家里人聊天不爱说别家鸡毛蒜皮的闲话;哥哥姐姐的事也很少提,他们心里自由分寸。
佟妈对于他们做事和学习是非常放心的,即使聊也爱一对一聊天。这一点上佟文静觉得佟妈做的特别好——有些事情虽然是家人但是过度的关心也只能给人带来负担,而且两个孩子这年纪刚好是青春期的时候,问多了反而容易出事。
那除了这些事还能说些什么呢?
佟家人爱听的是母亲的故事。母亲在千里之外的家人,母亲对故乡的记忆,母亲过去的经历等等事情都是四个孩子关心的。
佟妈知道孩子们爱听,这就挑着一些事讲起来了。
“你们外婆生了四个孩子,中间有对双胞胎哥哥,生下来就没养住,活下来的只有我和大哥。但他们忘不了两个哥哥,因此我在家中排行老四的。”
佟妈的眼睛低垂着,仿佛专注的看着手中的毛线,缓慢地回忆起以前的故事。
“我生在1939年6月5日的成都,这不是一个好日子也不是一个好地方。”
佟妈缓了缓,又接着说:“在我出生后的一周,成都上空突然响起了航空警报,有27架日军飞机突袭成都。轰炸结束后,城里也不安全了,你们外公只能收拾好行李,仓皇地带着我们往周边的乡下投亲。”
“我在峨眉的乡下呆到11岁,等到49年12月底成都解放以后,父亲才带着我回到成都。”
佟家四个孩子从来没有听佟妈讲过这些,听的揪心,有点不忍心继续听下去,但是佟妈突然来了兴致,一直在往下讲,不让孩子们打断。
“在乡下的11年,我们帮人种了一点地,农闲时父亲则走街串户的帮人箍锅盖,过得非常艰辛,但是也勉强活了过来。”
“父亲还是惦记着回成都生活的,每两年就偷偷回去看一眼。等到1950年初,听人说:政/府公告依然承认以前的私人房产证明,父亲在乡下就待不住了,带着全家回到了成都。”
“我们的祖屋在战乱中保存的还不错,里面有远方亲戚住着,等我们回来拿着房契去政/府那里换了房产证明,就在成都住了下来。”
佟妈讲的认真,话语里充满了对过去生活的怀念,几个孩子时不时插嘴问一句旁的,好不容易才让佟妈讲到建国后的日子。
“回成都后,国家还没有实行公私合营,父亲和母亲就成了民营纺织厂的工人,慢慢把生活过得好了起来。”
“我在乡下是读了书的,等回到成都后又接着读了初中、高中。等我毕业时已经是1954年了,我又响应号召参军了;到了1955年,国家又号召部队支援边疆建设,就这样跟着部队来到了这里。”
母亲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有关于部队开拔之前,和父母告别时的泪眼朦胧,有初到异乡的忐忑不安,有与父亲初见时的怦然心动……
有很多很多,那些掩藏在时光深处的关于成长与爱的记忆,在母亲嘴中变得那么生动,佟文静仿佛在其中见证了母亲的成长。
等到钟表指针指向十点时,在看桌边的的佟家人,已经东倒西歪了,大家才没有继续聊天,等洗漱熄灯睡了,这座大院终于又陷入了安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