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这才把钱接了,感激地说:“谢谢你,这钱我一定会还的,你叫什么、住在哪儿,还钱时我好去找你。”
萧惩说:“还钱就不必了,但如果你以后遇到困难,可以往北走三十里,到无量山的太极观找我。
“我的名字是”
想到直说“萧厄”或许会把人吓死,又改说:“你记着,我姓颜。”
“颜?”
萧惩点头。
青年抱了抱拳:“我记住了,谢谢恩公。”
回到太极观时,天色已经大亮。
雪还下着,而且越下越大,上山的路面积雪有三尺厚,极不好走。
萧惩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太极观的大门前时,俨然变成了只小雪人。
跺跺脚,蹦一蹦,再抖抖头发,折腾了许久才清理干净身上的落雪,正要往院子里走,突然听到背后有个哆哆嗦嗦的声音:
“哥哥,是、是你回来了吗?”
萧惩一顿,回头看了看,入眼白茫茫一片,连半个人影儿都没有。
虽然没有“半个人影”,但“雪人”倒有一个。
还在打着哆嗦呢。
萧惩倒退回去,走到雪人跟前迟疑地唤了声:“小鬼?”
小孩儿喊“哥哥”的同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萧惩忙去给他拍身上的雪,问:“你站这儿干嘛呢,站了多久嗯!”
话还没等说完,就被小孩儿一把给抱住了。
抱得那么紧那么紧,胳膊勒得他都快透不过气来了,本还觉得冷,这会儿竟从小孩儿的怀抱中汲取到一丝丝热气。
人呐,跟狐一样,都是眷恋温暖的。
直觉小孩儿很可能是在等他,而且在雪地里等了他一整夜。
萧惩忽然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半晌,轻轻回拥住颜湛,问:“他们都怕我,怕我给他们带来厄运,你不怕吗?”
颜湛摇头:“我已经这么倒霉了,再倒霉一点儿,也没关系。”
“傻不傻。”萧惩说。
有雪落进眼睛里,化成了水,水又变成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觉得有冰凉的液体滴在嘴角,颜湛以为萧惩在哭,哭的他好心疼啊。
他看不到,其实萧惩在笑。
于是鼓起勇气,伸手去捧萧惩的脸,手指冻得跟胡萝卜头一样又红又肿,抚在脸上冰得萧惩都痛。
但萧惩没动。
两个人就这么拥抱在冰天雪地里。
颜湛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珠,小心又认真地说:“哥哥,我想给你,画一幅肖像。”
这是他五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愿望。
萧惩笑着揉揉他的头,说:“好。”
这下轮到颜湛愣住了
原来,原来愿望只要不说出来,就真的会实现啊。
不过这还不是他昨天在河边许的愿望,而是他被关柴房时许的。他昨天许下的愿望是:
我希望哥哥长乐无忧,岁岁康健。
怕把人冻坏,萧惩说画也得回屋画。
进屋第一件事是生炉子,拉着小孩儿坐到炉边烤手,看着对方手冻得跟猪蹄一样,心里说不出的疼。
一直说:“我不是让你先回吗,我又不是不回来,谁让你在外面一直等的?”
絮叨了半天小孩儿连一个字都不吭,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婆婆妈妈了,又忍不住笑。
“肖像。”
颜湛怕他忘了,小声提醒他。
“忘不了。”萧惩说,拉过对方的手摸一摸,觉得热乎回来了,才去书案前铺开一张纸。
“过来画吧。”他说。
岂知真让他画了,颜湛反而犹豫了起来,一支毛笔时而拿起,时而搁下,垂着眼眉头皱得老深。
萧惩觉得小孩儿有些奇怪,问:“怎么了你?”
颜湛搁下笔,自责地说:“我,我看不到哥哥的模样。”
“…………”
这一瞬间,萧惩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张张无脸画。
摇摇头挥散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爽快地说:“看不到,你可以摸啊。”
颜湛像是被吓到了,说:“真的吗?”
“当然真的。”萧惩主动把脸送过去,说:“爱摸多久摸多久,直摸到你觉得能画为止。”
“嗯!”
能光明正大的摸哥哥,小孩儿可开心了,一直捧着他的脸,动作柔柔的,就像捧着只易碎的瓷器。
心里念着:
这是哥哥的眉毛,这是哥哥的眼睛,哥哥的鼻梁又高又精致,哥哥的嘴唇好像含着笑,哥哥、哥哥、哥哥……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哥哥,眼前好像也逐渐浮现出了哥哥的轮廓。
萧惩等啊等,等的脖子都酸了,还没等到小孩儿撒手,倦得打了个呵欠,说:
“都快半个时辰了,你好了没?”
颜湛一脸的天真,用他微哑温柔的嗓调说:“还没呢,我想把哥哥的模样,刻在我心里。”
“咳!”
萧惩平白无故被空气呛了一口,瞪了瞪眼睛:“这话岂是乱说的?”
“嗯?”颜湛不解。
萧惩让他立正站好,语重心长地说:“小湛哪,这是情话,情话要对着恋人说,不能对着我说。”
颜湛:“…………”
恋人和哥哥,这两个称呼之间,难道会有冲突吗?
萧惩见他迷茫,叹了口气:“你还小,不懂也不怪你,等过些年你有了心爱的人,就该明白了。”
哥哥说过些年他就懂了,于是他不再去纠结。
拾起笔,开始作画。
哥哥的模样刻在他心里,无论睁着眼睛或者闭着眼睛,他都能看到,一笔一画,倾注了他这个年龄能拥有的全部思恋与爱意,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然而。
他终究还是没能把画好的画拿给萧惩看
这场大雪自今日起,就再未停过,冻死饿殍无数。
更多的土地因采矿而塌陷。
一座座城池深埋地下、一片片农田被来自地底的水流淹没。
最终,一场从西北大漠而来的蝗灾,彻底摧毁了咸池的最后一亩良田。
与此同时。
素来与咸池相安无事的玉鸾国,突然向咸池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外敌内乱,这一战,就是整整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