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望心潮起伏,在沧州,在京都,与老师与师母相处的一幕幕又重现眼前。被父亲赶出家门,唯一陪伴他上山,度过最初寂寞的山中岁月的,就是段夫子家的猴媚娘。夫子,是你怕我寂寞,才让媚娘去陪我的吗?媚娘都当娘了,而再回京都,见到的却只是夫子和师奶奶的牌位。
想到夫子远在沧州的孤坟上,也许已经长满了青草,自己却从来没有机会前去祭奠过。陆望鼻子一酸,心头一紧,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终于没有流下来。
陆望问道,“夫子为什么会同意?”陆显说道,“为了苍生。”陆望问道,“夫子早就知道刘义豫要反吗?”陆显微微一笑,说道,“刘义谦还只是皇子时,夫子就见过他。他那时好名,拉着我去拜师,夫子却没有收他。也就是那时,他对夫子有了心结。后来他做了太子,登上皇位,夫子在京城也呆不住了,就回到沧州讲学。”
陆望问道,“那后来刘义谦怎么还会允许你带我去拜师?”陆显有些面有难色,低头想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毕竟是他多年的近臣,好歹也是吏部尚书,你又是我的独子。段夫子已经归家讲学,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他当时也有言在先,只准夫子在京都尚书府讲学,不准夫子公开交游。”
陆望听了,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另有隐情,但一时也无法深究,便说道,“夫子对刘义谦的为人很了解吗?”陆显说道,“夫子当年见他一面,便对他多有鄙夷。不过夫子治学精深,名满天下,刘义谦也有所忌讳,不敢公然加害。”
陆望点头,又想起了老头那矍铄的脸庞与一把飘逸的银须。他问道,“夫子怎么知道刘义豫不会安于这个亲王的位置?”陆显笑道,“权力的滋味还不够诱人吗?刘义豫虽然早年看起来比较安分,然而当年他当太子之时,也是风头一时无两,也曾上门向夫子求教。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居于人下。何况这个太子之位,原先是他的。”
陆望有些好奇当年地往事,问道,“刘义豫是怎么被废太子的?难道是有什么不轨的行径吗?”陆显看着远方,似乎在回响当年的皇位之争,缓缓说道,“这是刘义谦与刘义豫之间的争斗。我可以保证的是,我并没有卷入这场兄弟之争,帮着刘义谦谋划夺位。”
陆望沉默良久,问道,“我的使命是什么?”陆显看着他,反问道,“你愿意接受吗?”陆望说道,“我要知道是什么。”
陆显缓缓说道,“现在的形势,刘义豫随时有可能起兵,刘义谦很有可能撑不了太久了。一旦有难,你要留下来,向刘义豫投降。我们希望。。。”陆显深吸一口气,停顿了一下,说道,“希望你能在内策应,帮助二殿下有朝一日回朝,登上皇位。”
陆望盯着他,问道,“一旦刘义豫起兵造反,你要我做刘允中的内应,潜伏在刘义豫的朝廷里?”陆显说道,“不是刘允中的内应,而是为天下苍生,保存一份火种。刘义豫做了皇帝,绝非天下人之福。”
陆望问道,“你凭什么认为刘义豫会相信我的投诚?那你呢?去投奔刘允中吗?”陆显缓缓说道,“他会相信你的。”陆望问道,“凭什么?”陆显闭上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凭我的人头。”
陆望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你疯了吗?”
陆显平静地说道,“不,我没有疯。我已经考虑了很久了,孩子。你不是一直很想要我的头吗?为我对你母亲和你的愧疚,我也早应该是一个躺在棺材里的人。为了你,为了陆家人的使命,我才活到现在。时候快到了,你可以拿去了,作为取得刘义豫信任的进身之阶。”
陆望拽住陆显的肩膀,问道,“这是你早就筹划好的?”陆显淡淡地说道,“那年带你去沧州找段夫子,我就对老师说过我的忧虑。老师慧眼如炬,也预料到了今天事态的发展。”
陆望激动地问道,“你献出自己的头,让我作为礼物,送给刘义豫,也是夫子同意的吗?”陆显慈爱地握住陆望的手,对他说道,“望儿,当然是夫子知道,也同意的。人终究要有一死,我已经活的够久了,能够死的有点价值,不枉做陆家人,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陆望的眼睛都因充血而变得通红,低声吼道,“那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把自己的父亲的头颅交给仇敌,还要作为自己卖身求荣的礼物,这种禽兽之行就是所谓的使命吗!”
陆显叹口气,说道,“望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你并不是真的卖身求荣,只是忍辱负重。无愧于心,又何惧人言?”陆望瞪着他,“连卖父也无所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