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州一场春雨方尽,雨打栏杆,留了满满的凉意。
屋檐上的涓涓水流顺着瓦当见狭窄的缝隙流下来,水滴敲击在屋檐下的大鱼缸里,一敲一圈涟漪,恰似明珠落玉盘。
许砚之心烦意乱地在廊下踱来踱去,倏忽往主屋里撇一眼,窗户纸上透出柔黄色灯火,烛火如豆,温暖又脆弱。
一个纤细的倩影投射在窗户纸上,那影子在距窗不远处停了片刻,往后退了两步,便再寻不着。倒是屋里隐隐传来的斥责之声,令许砚之心急如焚。
他再想窥视却又碍于主人身份,只能停在廊下干着急。
屋里一人道:“师兄此去大半个月没个音信,你再瞒下去,肖卿长老恐怕得亲自杀过来了。”
见对方不答,那声音便又道:“怎的好好的来个桐州办个事,碰了妖怪不算,还惹了什么劳什子青灯教?若此事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我天枢门以后又该如何自处?”
纤细的身影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许砚之逗了好几个半圈,心头如猫抓一样地难受。
要说许砚之的这几日过得甚是不顺畅。前有王旭勇的事未了,他与季遥二人被秦勤从那条臭烘烘的巷子里救出来的时候许家老太太险些扒了他的皮。
那日二人从小院中被人接济到许家时已经过了后半夜,群情激愤的百姓将府衙堵了大半天,许砚之好死不死掺和了这一脚乱局,也被百姓的怒气所牵扯,莫名地给自己扛上了一个朱门酒肉臭的骂名。
而后便是天枢门人前狼后虎将他许家大宅堵了个正着。
肖连城与顾昭皆嚷嚷着询问临衍的下落。他许小公子又哪里知道被九重天上神拐去做压寨夫人的首座弟子的下落?
是以他便可怜兮兮地夹在了两拨人中间。
一边是太奶奶专程拿着柳条堵着门口不准他出去,一头是肖连城提着宝剑沉着个脸找他要人。许砚之既不能溜之大吉又求助于他的一堆狐朋狗友,这偌大的许家大宅竟成了他的囚笼一般。
恰逢顾昭提了一篮笋进了院子,一见许砚之,放下竹篮行了个礼,又道:“小公子在这里做什么?方才您不是还在满世界地找瑶师妹?”
这不找着了么,他心道,找着也是慢了一步。
肖连城一大早便杀气腾腾地敲开了许家大门,他本想提醒季瑶赶紧躲一躲,谁知这丫头死脑经一个,硬不走,硬挨了肖连城小半会儿的骂。
他许小公子说又不占理,打又打不过,人家虽看在许家的面子上不找他麻烦,但这把天枢门大师兄弄丢了的一口大锅,他不接,那便只能瑶姑娘接。
瑶姑娘一个柔柔弱弱的小丫头家,这肖连城怎的也不给人留个情面?
他一边想,随口一应,顾昭又道:“前厅老太太似是也在找您,说有要事商议。”
许砚之一听,虎躯一震,一时被吓得毛骨悚然。
若说这客房一头丢了临衍之事还有商量余地。
然而那厢府衙里刁民闹事,蒋大人被围堵小半天吓得屁滚尿流之事,他既见之,且又好死不死参了一脚,这种比斗鸡走狗更为严重的事实在不好同许家老太太交代。
许老太太听闻后大手一挥,早早地给蒋大人带了一盒什锦人参果压了压惊,又早早备了柳枝条守在许砚之的房门口,只等他一醒便可一顿鞭刑伺候。
许砚之可怜兮兮,只得乘着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翻过后院矮墙,巴巴往客房一跑,满心指着若能拉季瑶下水,老太太或许能看在外人的面上饶他一命。
然而季瑶又被肖连城斥责了小半柱香的时间,这一番下去,这皮肉之灾怕是在劫难逃。
他又狠狠跺了跺脚,同顾昭道了声谢,匆匆穿过回廊。
正当他苦着个脸,一腔壮士断腕的悲切绕到前厅影壁处的时候,一个管家忙将其拦了下来。
那是二伯父的管家,姓方。许砚之满心诧异,垫脚往里头一看,只见主厅里头隐隐绰绰都是人,除许老太太外还有族中几个不常见的长辈。
他扯了方管家问了半天,对朝他作了个“嘘声”的口型,又摇了摇头。
他没有办法,便只得又往后院的方向兜一圈,这瞎转悠的功夫却又撞了个小厮。
那小厮见了他,喜笑颜开,道:“小少爷让奴才好找。偏门处有个姑娘找您,说是有要紧事,让您快去看看。”
今日怎的大家都在葫芦里卖药?他挑了挑眉,那小厮眼见四下无人,凑近许砚之耳朵边,对他道:“那姑娘姓邱。”
许砚之闻之大惊,一路小跑往偏门赶去。
邱溦?她不是夜宴之后便遁地般地消失了么?
今早天蒙亮的时候还有雨,此时雨一停,天边竟显出几分大晴之意。
许砚之一推开偏门,便见邱溦一脸焦急,一把将之拽到门外偏巷中。她此时寡着张脸,头发以一条麻布裹着,一身灰色麻布衫,与平日里见到的盛装打扮判若两人。
也怪乎没人认得出来,许砚之既惊且疑,满脸戒备,将折扇横在胸前,一手扒着自家侧门,颇有良家妇女被调戏的荒谬感。
“……有话好说,别动手。”
他一想到夜宴之时此人竟怀揣了把刀,又想到此人同那火鸟扮成的妖魔有所勾结,越想越是后怕。
“你要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