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兰亭从王墓里爬出来的时候正是灰头土脸,一身狼狈,心头火起。
她一想那凤凰火石何等珍惜,自己刚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哄得凤弈给自己乖乖送上来。自己转手便将它交给了这么个老流氓,而后又被老流氓这样坑了一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林中云色逐渐通透,顷刻后,晨曦铺开了几万里。
她调息了片刻,张开右手。从手指尖到右手手腕都却十分酸软无力,当真如他所说,自己魂火之力大不复从前。
越兰亭暗叹了口气,站起身。
林中的翠意越往山下行去而越发生机盎然,再不似木屋旁那般死气沉沉。
待她回到桐州城中的时候,天光已逐渐展平,巍峨的城墙在晨光里昂然伫立,今日想来是个艳阳天。
“越兰亭姑娘,你快去看看衍兄吧!现在就只有你能叫醒他啦!”
越兰亭远远看许砚之跑得个满头大汗,一身狼藉,心下一惊。她忙翻身下马,随他跑了几步,又旋即问道:“他怎么了?”
“他昨夜喝了酒,一喝又醉了大半夜,到现在都没起来。”
“……”
越兰亭盯着许砚之瞧了片刻,忽觉十分精疲力竭。
而当他将昨夜夜宴的一场行刺与邱溦的失踪等事情一一告知越兰亭的时候,她更感疲惫。
怎地自己去了个城北探了个故人,这帮孩子便能撞见这么个大乱子?
然而桐州地震之事却是自己的罪魁祸首,断不能让他们知道,一念至此,她咳了一声,道:“原来他喝多了反应竟还如此迅速,当真令人敬佩。”
这一番恭维十分面慈心善,十分德高望,将许砚之等人唬得一愣一愣地信了。
这一片春日倒比众人在饶城的时候回暖了不少。
临衍半盖着被子,右半边身子露在外面,身着单衣,手腕上系了一条丝帕子。越兰亭将他的右手抬起来看了看,那帕子一角还绣了一条小鲤鱼,看她瞧得有趣,神色微妙。
许砚之道:“不知道是哪个侍女不懂事,这般不知廉耻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是我管教不力。越兰亭姑娘你要怪便怪我,衍兄是好人,不是那般拈花惹草的。”
她慈眉善目地笑道:“一条帕子而已,许是谁忘在这里就给顺手拿来用了,这是何必?”
倘若这点破事都能叫不知廉耻,自己这老脸怕早给丢河里了。
许砚之她其这般面慈心善,一时不知该羡慕谁。
“他睡了多久?你们喊不醒么?”
许砚之闻言长叹一声,道:“衍兄当真神人,别人喝醉了要么说胡话要么耍酒疯,他昨天惊天一剑,怒斩妖魔,完事后我们都乱做了一锅粥,这家伙倒好,倒头就睡,睡得还巨沉。现在日上三竿,要不是看他气息尚存,我险些去医馆砸门。”
“那成,我陪他一会儿,你也去忙去吧。”
越兰亭刚一说完又想起来道:“阿瑶呢?”
在后院陪我那婶子鸡同鸭讲。
这话即便连无所顾忌的许砚之亦说不出口。他折扇一摇,留了句“劳烦”便径自推门而出。
说起来这邱溦同他交好也不是一年两年,怎的何事竟成了个刺客?
而这刺客一走,瑶姑娘的身世自己又该找谁问去?一念至此,许砚之更觉惆怅。
床头挂了个红流苏穗子,流苏上穿了一串玛瑙珠子,珠子五光十色,穗子编法特别,长长的流苏垂下来,恰同临衍的头发丝绕在了一起。他还是醒时更为好看。睡着时仿佛时间都被冻结,他这身皮肉也如被封在冰棺里一般。
若是醒着,那眼睛张开的时候,则如云霓拨开了雨,雪后千峰入半城。
她抚上他的眉头。怎的年纪轻轻,这般端着,连睡着时亦不忘摆这个骄矜的苦脸?
有许多事情她未曾同他言明。诸如她此行所探访的那一个故人原来也并非真正的“故人”,她的故人活着的早已不剩几个。
诸如她为了探一点故国真相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又诸如她并不常睡,一睡唯恐不复醒。她的漫长的,昏沉的,如海一样辽阔而没有尽头的余生更无法求得他的谅解。
他是她“故人”的一环,若是没有他在人间世里淌过十世轮回,越兰亭早已经如那鬼差一般,不生不死,疯疯癫癫,连苦痛都没处安放。
正沉思间,临衍哼了一声,捂着头,坐起身。
他恍惚间想起了自己昨日的惊天一剑,那一招风声鹤唳比平日强横太多。怎么自己一沾了酒便竟这般失态?
他摇了摇头,不由自主又哼了一声,越兰亭给他端了一碗粥放在桌上。
屋内陈设典雅,正对面的墙壁上挂了一张画,松鹤延年,甚是清俊。
他撞上她的眼波,耳根子没来得及发热,视线也来不及错开,他清了清嗓子正打算说些什么,越兰亭道:“没见过本座这般英明神武之人么?”
临衍站起身,脚下一软,又摔了下去。
“……”
越兰亭颇为无语,将那碗粥端到他的跟前。
临衍就着白瓷碗边一吹,轻抿了一口,又抿了一口,抬头道:“英明神武之人,你这粥……”
好像是没熟。
他轻叹一声,将碗放在桌上,卷了卷手袖:“厨房在哪里?”
鱼肉切片,以花椒和生姜腌制片刻,糯米混白米,小火慢煮。
临衍卷起袖子,露出的半截胳膊莹白如玉,肌肉线条流畅,腕骨凸出的部分精致而有力。
他舀了一勺大锅里的粥尝了尝,又往锅里撒了些盐。这一番行云流水,越兰亭怀抱着双臂斜靠在门边,啧啧称奇。
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奇技淫巧?你可还有什么不会的奇技淫巧?
“前些年在外面风餐露宿,吃不惯,便自己琢磨着做。师叔说我手艺还行,我也不知是有意夸我或是……”
他回过头,笑得颇有几分腼腆。
越兰亭心下一窒,也笑道:“你这是嫌我做得难吃?”
何止难吃,简直惨绝人寰,人神共愤。
然而君子明德,这种话自然不能太过直白。临衍想了想,问道:“你可有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