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如此吧。”黄氏苦笑,见已经到了假石阵,便不再多说,只与宋嬷嬷一前一后默默进了远瑛堂。
远瑛堂与和瑞园之间,尚还隔着几处庭院,一片槐花荫,临着槐荫靠西的一处院落,庭院小巧,开着处拱月石门,门里是碎石小径,在十余株玉兰树间蜿蜒而过,小径两旁有一丛丛青翠修长的兰草,间中抽出腊色蕙蕊,此时沐浴在灿烂的霞光之中,婷婷姝姝,仿若欲语还羞。
这里正是卫国公府嫡长女苏旖辰居住的芝兰轩。
与府中多数建筑不同,芝兰轩是拔高的两层檀楼,旖辰的卧房便设在楼上当中的一间,这时不仅碧纱窗关得严丝合缝,就连两扇雕花门间也没有一丝缝隙。
屋子里箱笼均都敞开着,但凡小几案面,杂乱地堆放着彩衣玉饰,或者笔墨纸砚,五美垂钓的绣屏外,只穿了一件玉色单衣的大娘子有气无力地靠在美人榻上,眉间愁云笼罩,一双琥珀般的眼睛里,满是无可奈何。
旖辰与卫国公世子本是双生,兄妹俩的五官本就极为相似,可对于女子来说,轮廓分明的面颊与锋利的唇廓就显得不够柔媚,让她看上去略显严肃。
看着跪了一地无一不是颤颤兢兢的侍女,旖辰烦恼地揉了揉眉心。
也就只有贴身侍候的玉芷还立在一旁,见主人似乎疲累了,这才伏身低语:“问了整整一日,也找不出那支兰花簪,莫如还是禀了国公夫人,寻个厉害嬷嬷,好好盘问她们一回。”
虽说音量不高,却被侍女们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负责打理钗环的大丫鬟腊蕙不由打了个冷颤,不及细想,连忙伏首哀求:“大娘子可别禀了夫人,若是如此,奴婢便是首当其罪,定会被赶出去的。”
玉芷冷笑:“你也知道是首当其罪,那枚兰花簪可是夫人给大娘子的及笄礼,几番交待你要仔细收着,偏偏就像生了翅膀一般,凭空消失了个无影无踪,要紧的是簪子上可还刻着大娘子的名讳,若是流出府外,落到旁人手里……就算剥了你的皮也是轻的。”
这话不仅让腊蕙苍白了脸,就连旖辰脸上的血色也消失无踪。
“奴婢实在冤枉,分明是将那簪子单独收放,就在碧玉匣子里,大娘子珍惜夫人心意,也不惯常使用,奴婢也没发现何时竟丢了……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胆儿,也是不敢监守自盗的。”腊蕙惊慌失措,眼泪汪汪地膝行几步,又是磕头不止:“大娘子,奴婢打小就在您身旁侍候,这么多年的情份……奴婢怎能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又哪里会偷了您的簪子。”
见腊蕙哭得梨花带雨,甚是可怜,旖辰也叹了一声:“我又怎么不知你是什么样的人,但能在这屋子出入的,不外就是这么些人儿,必定是你们当中一个起了贪心。”
于是侍女们都跟着磕头,无一不称自己冤枉。
“大娘子,奴婢的箱笼可都让玉芷姐姐搜了个遍儿,哪里见了赃物?”
“大娘子,奴婢绝不敢有那等龌龊心思。”
“大娘子……”
一屋子哭诉陈情的杂乱声音让旖辰愈加心烦,不停揉着眉心。
“那簪子也不知何时被盗,有人得了手,必定会转移私藏,又岂能让我一搜就搜见了?”玉芷狠狠地剜了众侍女一眼:“若是寻不见,定是要回了国公夫人,将你们全都卖给人牙子。”
便有人不服:“这院子里的事难道不是玉芷姐姐你一手管着,出了这等子事,我们落不得好,难道你就能独善其身?”
玉芷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一时怒火中烧,一撸袖子就冲向那还嘴的丫鬟,要去撕她的嘴:“好个伶牙利齿的,我可得看看你那舌头上是不是长了朵花?”
“好了!”见闹得实在不成样子,旖辰拍案而起:“眼瞅着母亲近日为祖母寿宴忙乱,我也不想为了这事儿给她再添烦扰,但可不能就这么作罢,兰花簪不会生了翅膀自个儿飞出去,必然是我这院子里出了内贼,你们几个彼此都留意着,若是找出来万事大吉,若是祖母寿辰后还是不见……我没了法子,也只得求了母亲作主!”
见丫鬟们止了哭闹,旖辰方才略微放缓了声儿:“你们几个可得闭紧了嘴巴,若是自己张扬了出去,传到母亲耳里,我也保不住你们。”
侍女们暂时松了口气,再度打量彼此,都带着疑惑与度量。唯有玉芷甚是不甘,待一众侍女退下之后,依然在旖辰身边叨念:“大娘子就是心软,那可是夫人送给您的及笄礼,怎么能轻易就饶过了她们。”
“这院儿里的下人都是母亲苦心挑选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丑事,张扬开去也会伤了母亲的颜面,再说将她们都撵了出去必然会累及无辜,虽是下人,到底也跟我一块儿长大的,也有这么多年情份……”旖辰长叹一声,下意识地又去揉眉心:“只望那贼经过这番敲打能清醒,悄悄儿地把簪子还回来也就罢了,也省得大废周章。”
玉芷却并不这么乐观,有心再劝几句却见旖辰已经懒懒地闭了眼睛,只得将话咽了回去,心事重重地收拾好那些箱笼。
管事嬷嬷白氏因着儿媳妇临产,告了三月的假,芝兰轩里的大小事务不得不由玉芷先打理,偏偏就在她手上出了这玉簪失踪的事,大娘子心软,一意要将这事暂时隐瞒不报,可若是再寻不回簪子……等将来闹了出来,国公夫人岂不会怪罪她这个管事丫鬟?更要命的是那簪子上还刻着大娘子的闺名,如果落到了外头别有居心的人手里……
玉芷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转身看了一眼微蹙着秀眉正在小憩的旖辰,暗暗拿定主意,还是与自己亲娘私下里商量一通,先找好后路才是。
于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吩咐了几个心有余悸的丫鬟侍候好旖辰,自己寻去了大厨房。
玉芷是家生子,老子龚六在门房任职,龚六家的在大厨房当差,这时最是忙碌的时候,一见了自己的女儿,才抽身出来,母女俩就立在院子里一侧的榕树后说话。龚六家的听玉芷囫囵说了芝兰院发生的事儿,一时也有些着慌,思量了一阵才说道:“既然大娘子暂时不想声张,你如果告诉了国公夫人也有背主之嫌,将来只怕不得大娘子待见,可要是不理会,万一事情闹大了,你也跑不了一个管理不善的责任,唉,这事当真有些棘手。”
玉芷险些哭了出来,不免又是一番咬牙切齿:“也不知是哪个手贱的蹄子……”
“当初是求了宋嬷嬷才把你安排在大娘子身边儿,或者我们与她先通个信儿,将来若是事露,宋嬷嬷也好与你美言几句。”龚六家的忙安抚女儿:“院子里就那么几个人,能进主子屋里的就更少,宋嬷嬷若是愿意插手,不定就能逼着那小贼现形,这是最好,若万一还是找不到簪子,宋嬷嬷也有办法保全了你,你也别太忧心,只管服侍好主子就是。”
为了以防万一,龚六家的最终还是把事情全揽上身,决定让女儿先摁捺不动,由自己打点好钱银礼信,待过上两日,再亲自去求宋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