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下午一点,前两天下了场雪,此时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头顶,让人有夏天的错觉,因为不是饭点,店里人不多,安安静静不不似平日喧哗。
我喜欢在冬天吃冰淇淋,我妈在这些事情上一直纵着我,大冬天也任由我点了圣代。
既然巧克力可以和音乐很配,那为什么冰激凌不能和冬天很配呢。
我把番茄酱挤到土豆泥里,发现我妈一直歪头不知道在看什么,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正在收拾餐盘的服务生。
“妈你认识?”
我妈摇摇头。
“那你老盯着人家看干嘛?”
她把头转过来,一副很羡慕的样子:“我就是觉得,在这里上班也挺好,风吹不着雨晒不着。”
我没出声,低头搅拌杯子里的土豆泥。
我妈没察觉到我的沉默,仍然是羡慕的语气:“你以后在这工作就挺好,离家里也近。”
我的心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捅了一个洞,汹涌的情绪从那个洞里涌出来,夹枪带棒全是愤怒。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受伤的看着我妈。
十几年的学习,我是比不上我姐那样出众,生下来脑子就聪明,一看就是个干大事的,但我也寒窗苦读每天起早贪黑,和那些根本就不喜欢的也听不懂的东西作斗争,如果我以后当一个服务生就可以,那我写作业到半夜第二天困的睁不开眼走路都打颤是为了什么。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地位吗,只是这样的地位。
我妈还在说着:“住家里也行,到年纪了该结婚了就结婚,爸妈给你出一部分钱买个房子,等你生了孩子妈还可以帮你带...”
我笑的很难堪:“然后等他大了就带他来这里吃肯德基。”
我妈居然笑着说:“行啊。”
行什么行,不行。
我笑不下去了:“那我姐呢?”
我妈像是根本反应不过来我姐和肯德基有什么关系,非常坦然的说:“你姐肯定在北京啊,她学校在北京肯定留在北京工作啊。”
从我有记忆以来已经过了十多年,这十多年里,我经历过大大小小诸多委屈和辛酸,因为默写不出单词被老师劈头盖脸的骂,在教室后面罚站一节课;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学,脚不小心卷进了车轮,脚背被绞掉一块肉;下大雪上补习班打不到车,我就抱着暖水壶走了半个多小时。
现在想来,无论是伤感的快乐的情感,都和上学捆绑在一起,这件我已经做了十多年的事情,是我过去所有记忆的主导者。
我知道林城的教学水平有限,桦实算是重点高中但数十年也走不出一个清华北大的,我知道我不如别的孩子聪明,人家孩子长得漂亮多才多艺我都比不起。
我都知道,但我没放弃。
那股吊着我的气让我咬牙切齿的配平化学方程式,因为苏正阳的一个点头就能开心一节自习课。
而现在,有人放弃我了。
就好像一个跛脚的人拼命朝着山顶进攻,爬到一半的时候自己的友军和自己说,别爬了,你又赢不了,不重要。
所以你心不在焉的开家长会,也不去和老师聊聊我的前途。
因为你也不怎么在乎我的前途。
我知道我妈没有恶意,只是没有恶意的话不代表不伤人。
121.
本来还打算吃完东西去逛街,我妈兴致勃勃说要置办年货,但我却没有任何力气。
“我不去,不舒服,回家。”
我妈完全不明白怎么刚刚还好好的,说难受就难受,但她什么也没问,依旧像平时那样尊重我,纵容我,我却很想她问一问。
苏正阳知道我有些好笑的梦想,我姐猜到我想要报考的专业。我一直庆幸自己有一个管的少问的少,只在乎我是不是吃得好的妈妈,这样的母女关系让我一直轻松愉快的度过了我的青春期。
但如果,我有着叉叉那样的父母,会不会在没有商量的逼迫中学会一两项才艺,会不会在严厉的训斥和要求下跻身进入前十名,会不会不像现在这样窝囊,会不会更好一点。
我不像叉叉那样具有反抗精神,他爸妈的教育方式也许能和我产生正确的化学反应。
之前在这样与那样的妈妈中,我一直没有丝毫犹豫选择我妈妈这样的妈妈,但是在面临未来这样需要谋略和远见的事情上,我真的犹豫了。
我知道根本不存在这样的选择,但我忍不住做出这样的假设。
回到家我就钻进自己的小屋里佯装睡觉,一直趴在床上默默流泪,我没有任何理由和我妈发火,她看低我也是我活该,如果我争气一点,如果我像我姐一样,她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说的是实话,甚至是一个至亲长辈最真诚的判断和祝福,我只是气我自己。
晚饭我没吃,我妈两次来敲我的房门,说做了我喜欢吃的皮蛋瘦肉粥。
明明只是说晚饭,可我怎么越哭越凶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哭累了就睡了过去,醒来一看手机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我估计大家都睡了,开了房门去洗脸。
眼泪都已经哭干了,两个眼眶红彤彤的像只兔子。
我不想回房间,伸手敲了还亮着灯的我姐房门。
“我今晚能不能跟你睡。”
“你有病啊...”我姐看了看我红成番茄的眼眶,叹口气把房门推开,“算了,进来吧,反正我明天就要走了。”
我姐没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她忙着进行最后的整理,我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她照着手机备忘录一件件检查行李,她还是这样条理分明有条不紊。
途中她只抬头看了我一次,告诉我床头柜里有夏威夷果,她马上就走了吃不掉,就送给我了。
我通红的眼眶可能在她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她也经历过十七岁,肯定见过不少因为一点小事就红了眼眶的女生,甚至她可能曾经也像我一样,但不会像我一样窝囊。
她关掉灯躺在外侧,声音淡定。
“有事说就快说,不要耽误我太多时间,我明天要早起,给你一分钟,一分钟不说话我就睡了。”
我本来以为已经哭尽了的眼泪,被这句话全逼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