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脸上好大一条疤。

粗眉高鼻，一线天一样的小眼睛。

穿一身皮衣和登山靴，气质很是硬朗。

往这一坐倒不像考官，活像个心狠手辣的黑社会老大接班人。

他身边的几个考官却对这人很尊重。

“左老师，您看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左愿抬起头，正对上沈翘的目光，心里一个惊艳。

这样漂亮的眼睛，星辰大海般灿烂！

可是细看过去有点失望。

五官太寡淡了些，鼻子不是刀削斧凿的硬挺，嘴唇也是薄薄的，并没有像混血那样丰厚，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古典美女那样樱桃般小巧。

别的考生都至少涂个眼睫毛，这女孩儿素着一张脸，连粉底都没涂。

就是因为是素颜，左愿能看出她五官不可谓不漂亮，就是不符合当下审美。

艺大去年选中的女生，都是眼波流转的花旦脸，像他刚参与执导的《上海往事》里韦宴那种，即便是素颜也是一脸的妩媚。

沈翘敏感地感觉到了这位左老师的失望。

心中暗暗回忆，许允在自己来帝都的叮嘱，的确不是杞人忧天。

“宋星，以前挡在你面前的是肥胖，因为胖，所以你五官表情肌的调动被脂肪挡住，很难表现情绪，这也是为什么演员一定要瘦的主要原因。胖人都一个长相，但瘦人的五官轮廓和表情很好区分。你瘦了下来，可五官太平淡了，观众很难聚集注意力。所以，如果你进了三试，一定要表演节目时，你要表演一种一个人就能压场的节目。唱歌、舞蹈，你都不能表演。”

“那我要演什么？”

“有什么才艺么，展示一下。”左愿打断了沈翘的回忆。

“有，我……“

左愿微微笑笑：

“没事，大胆表演。”

因脸上的刀疤，左愿的这个笑容有点狰狞，沈翘更加了一层胆怯。

左愿微微皱眉，不会没什么才艺吧，怎么闯进的三试呢？

“我唱一段京剧吧。”

“哦？“

左愿抬眉，几个考官也来了兴趣。

看多了民族舞和古典舞甚至芭蕾，今年还是第一次有考生要唱京剧的。

“那儿有音响，你是唱《贵妃醉酒》还是《苏三起解》？”

沈翘将U盘插进音响里。

西皮快板节奏急促。

一个亮相，沈翘开了嗓：

“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天助黄忠成功劳，站立在营门高声叫，大小儿郎听根苗……”

左愿抬起头，身子往前探了探。

节奏分明的一段《定军山》选段，老生的唱腔高亢有力。眼前少女正色唱来，眉间眼角一片肃杀之气，五官骤然多了些英姿飒爽的豪迈。

”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进退俱要听令号，违令难免吃一刀。三军与爷归营号！”

伴奏偃旗息鼓，沈翘气势十足地唱罢，收起了神态和动作。之前的英气一扫而去，生动的表情也落下帷幕，脸上仍旧是之前的一派云淡风轻。

云收雨霁，天朗气清。

几名老师都点点头，想不到如此平淡的五官一演起戏来这样精彩纷呈。

左愿还是面无表情。

沈翘心里一片乌云腾起。

电影里黑社会大佬要杀人灭口前，都是这个模样。

“你唱的是《定军山》？”

沈翘点点头。

这位老师眼睛太小，他根本看不清他问这句话时的表情。

“为什么挑这段唱。”

表情多了一层认真。

“因为，《定军山》是中国第一部电影，很有纪念意义。”

左愿细细地看了这个女考生一眼：

“你知道《定军山》是中国第一部电影，你看过很多电影么？”

沈翘心里绷紧了一根线，点点头：

“以前还好，之前的一年都在吃饭的时候看。”

这是要考自己看过哪些电影？

沈翘调动记忆，做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准备。

却听见左愿宣布：“下一个。”

沈翘：“what？”

虽然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是喜还是忧，但走出考场，沈翘绷紧了半年多的弦，终于放松了。

省考结束后的两个月，许允一直在秘密培训沈翘，却不教她表演艺考中常见的舞蹈和演唱。

“那我三试要演什么呢？”

“这个恐怕要麻烦你父亲帮忙了，你要唱京剧，但不能是刀马旦和青衣的选段，这样会跟凸显你的五官寡淡。你可以唱一段花脸或老生，提升自己的英气，演唱时五官多加调动。让考官发现你的五官十分耐看，你的表现力能展现角色的多面性。如果考官中有高人，或许会有奇遇。”

那位左老师，会觉得自己演得傻乎乎的吧，沈翘叹气。

走出考场时，飘然而至的雪花悄无声息，夜幕降临，整个帝都城又陷落在万家灯火中。

人群散去，轰轰烈烈的2008年艺大校考结束了。

钟倾，你考得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