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雪霁初晴。
钟倾一大早换上了白衬衫牛仔裤,一点也不近视的他还戴上了金丝边眼镜。
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
两人驱车来到与金宝胡同相距不远的的玉兰胡同,远远地沈翘看见人民艺术大学的教学楼。
走上了这条和父亲走了无数次的长路,她不禁湿了眼眶。
爸爸,我来考试了。
爸爸,我没有死。
宋星,保佑我能实现你的梦想。
见沈翘出神,钟倾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别紧张,这个不过,还有东艺和华影,肯定能考上一个。”
“我,只报了艺大。”
钟倾眉目一抬,轻声叹气。
抽签、分组、排队……到上午十点,沈翘才正式站在考场外等待一试。
令她意外的是,姜小葵跟自己排在一个考场,两个人中间只隔着一个考生。
姜小葵一开始很尴尬,可是后来就自然地多:
“宋星,昨天睡得好么?”
沈翘笑笑:
“你呢,白天做了那么多事,晚上睡得可安心?”
姜小葵面露尴尬:
“我不是太懂你说什么。”
沈翘接着笑:
“没事,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考生真正进入考场,进度就快了很多。
按照许允的说法,一试考官考的是台词功力。每个考生要选择一个自选散文、小说片断、诗歌或寓言一篇,时间限在3分钟内。
姜小葵进去考的时候,沈翘在外听得很清楚,她朗诵的是朱自清的《背影》。
虽然没有看见她朗诵,但沈翘能感觉到姜小葵声情并茂。
许允对学生的调。教力度有目共睹,姜小葵在学习过程中也的确很少懒散,老是好像在和谁较劲,是下过一番苦功的。
没意外的话,姜小葵是可以过一试的。
姜小葵后面的考生很快朗诵完毕走出考场,工作人员喊道:
“下一个,150019号宋星。”
沈翘从队伍里走出来。
在经过姜小葵的时候,沈翘低声对她说:
“许老师划了五十篇文章让我们读熟,以防考试这天没带资料措手不及,这么巧,我挑了十篇背了下来,其中,也有《背影》。”
姜小葵没明白她的意思,等到她反应过来,表情大骇去喊沈翘。
却看见沈翘已进了教室中。
姜小葵把省考考了192分的自己当成竞争对手加以陷害,沈翘一点也不一意外。
但她绝不原谅!
此刻五名老师坐在一张长桌子后,没一个人抬头看沈翘。
她瞄了一眼,其中有父亲的老同事,也有不认识的年轻老师。
“各位老师,我朗诵的散文是朱自清的《背影》。”
两个考官对视:“怎么俩考生都选了《背影》?”
有考官提醒:“这位同学,照着材料念就可以了。”
“好的。”
沈翘举起手中的A4纸,那上面打印着的,却是老舍的《茶馆》选段。
“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
大师用白描的手法描写父亲的背影,沈翘就用平和的语气朗诵。
可渐渐地,就不再刻意控制情绪。
许允说过,需要调动台词的情绪时,可以想象自己生活中的同类型事件,这叫做移情。
沈翘眼前浮现自己出嫁那一日,父亲握着自己的手说:
“到了闻家,不能再像在父亲身边耍脾气,闻家是豪门,就是跟闻白羽闹什么别扭,也尽管让着他,谁让他是你选的呢。”
是了,父亲一定是那时候就看出来,闻白羽并非一片心都在自己身上。
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不够爱自己,父亲又怎会不知道呢?
可他还是让她嫁了,她任性地用一生去赌,却连累父亲跟自已一起输。
婚礼结束时,父亲也像朱自清在文章里写得那样,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
他的苍老,仿佛就是从那天开始。
想着父亲在自己这一世葬礼上的眼泪,她声音哽咽。
“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橘子望回走了。”
她以为盛名之下,携重金出嫁,对闻白羽真心以待,他会待自己好,却不知道这世界上,真正待自己好的只有父母。
天底下最痛,莫过于掌上明珠碎,白发人送黑发人……
“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这一世父亲在她的葬礼上心脏病发,前世呢,父亲那时是花甲之年,会不会因自己的惨死而发病!
真是那样,她就罪孽深重了!
她强忍着泪,完成了朗诵。
放下手里的A4纸时,五位老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沈翘努力让呼吸平稳,任凭心里波涛翻滚,情绪万千。
过了好一会儿五位老师才互相看了看对方,有一个人轻声问:
“宋同学,我能冒昧地问一句,你的父亲,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