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颜宁而言被仙家绑架走的这半个小时真是毕生未受过的苦楚。垃圾填埋场附近的房间当然不可能整洁到哪里去他被制住了手脚后仰面扔到了稀烂潮湿的地面上,当场就叫臭气熏得元神出窍。好不容易从泥坑里滚出头脸来想喘一口气迎面又让仙家吹了一股冷风,大夏天冻得他牙齿捉对厮杀。
原来妖物得道与人类不同,修仙练法是拜月参道,内丹元神炼的纯是太阴星的一口阴气要炼到九转丹成炉火纯青才阴极阳生由妖胎而生道种总不如凡人天生好阳,略窥门径就能拿纯阳演练道法。故而畜类成仙证道,总比人类而言更难百倍。仙家与刘洋合体,渐渐妖气侵染人性张口说话呼吸之间那股阴冷之气,真是比极北数九寒冬的刮骨风还要利害。若不是颜宁和江罗待了些日子阳气茁壮,只怕这一下就要被喷个昏死。饶是如此妖物的阴气也不是常人可以受得,一口冷气后颜宁神智混茫大半,轻轻巧巧就中了仙家搜魂读心的秘法。
仙家学的搜魂法纯是几百年山上妖精鬼怪口口相传的野路子,自然不可能细致周到如现代公务部门例行盘查,还要考虑什么“人道”、“后遗症”。就算顾忌到江罗下手还算有点分寸,一番检索下来也够颜宁冷汗淋漓肌肉乱颤险些就在神智混茫中直接人事不省。
但他到底没有人事不省。颜宁与江罗相处了这几年出于谨慎而做的某些准备还是发挥了效用。每当阴气逼迫元神冰寒彻骨受苦难当的时候,贴心口放着的那个江罗手工课上用塑料绳编的平安结仙家带走颜宁后曾经上下搜身,不过道术佛法广博精深,还实在没有拿硅胶塑料当法器的先例,于是一时不察小觑了江罗,居然就留了这个漏网之鱼就会骤然发热暖住胸口,硬生生顶住了冷气不叫侵入心脉。心脏总司百脉,护住了心脉后冷气彻骨也总能咬牙忍受。颜宁闭紧了眼缩在泥里全当受刑,脸伏在地面连大气亦不敢出一声。那妖物把手掌贴在他后颈处缓缓摩挲,从脊椎灌入的冷气简直比冰水还要厉害,冻得连血管脏腑都要结冰皲裂。如此反复九次的冷入骨髓,那妖怪才终于将手松开,把颜宁又扔在了一滩泥泞中。
仙家以前试演法术,如若是凡人道根不深的,挨着妖类阴气就没有不昏厥僵死的。颜家少爷这么一个毫无根基的凡夫俗子,自然也就不会出于仙家掌握。于是施法完后它竟也不稍作检查,看到人已经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哼了一哼便挥袖一招,霎时间妖风大作门锁哐当一响,人已经驾风窜出几百米了。颜宁屏住呼吸瘫在泥巴里听着声响,好一阵终于张开眼睛,从眼缝里扫了一眼四周。
这间建在垃圾填埋场附近的屋子阴湿恶臭,各色有机质腐烂的气味中人欲呕。但这样闷热潮湿的夏天,这种与垃圾场相差无几的地方居然连苍蝇也不见一只。不光如此,颜宁趴在地上喘息一阵,还隐约觉得后背脊梁毛发耸立,好像有轻风吹过……抑或是有人在身后吐气。当然这种毛发耸立的感觉他算不得陌生,以过去几年的经验论,毛骨悚然就是机体示警的先兆,如果现在不急做打算,少说也要有几日的浮灾好受。显然此处决不可久留,颜宁再不敢耽搁,等冻僵的手指稍一有知觉,便赶紧去摸衣服内衬。
以仙家千年老妖的眼力见识,当然是严密搜索细细查访,把颜宁身上一切疑似符咒法器的玩意统统搜了个精光。只是到底是附身在了活人身上吃公家饭要在面子上守一守国家法度,还是没敢把人剥光了丢在房里。于是这就给了颜宁可趁之机总的来说对方还是太小瞧了江罗的能力。也许严谨而传统的道家法术非要什么纸绢帛石的载体不可,但天马行空的异能却可以相当宽容大度紧随潮流,所谓的“载体”也就千变万化。颜宁在周身上下摸索了片刻,在后背处摸到了那个搜检下的漏网之鱼,费劲心思预备的翻盘绝招。
一片小而薄的,质地略微粗硬的布料。
自从数年前颜总与发妻分道扬镳之后,颜宁与父母的关系也随之大受动荡,亲子之间一度闹得非常难看。出于某种难以分明的愧疚,颜总对自己的这个独子也就渐渐放纵,对颜宁种种怪异的举止不能不视而不见。借着这个宽容默许的便利,颜宁也就能欺上瞒下,拿叛逆失常来掩饰他与江罗的那个勾当。譬如这几年要追求什么潮流,贴身衣物不是纯白,就是纯黄,看得颜总这样迷信的人心中犯恶,也无可如何。却不知道每件衣服都已经让颜宁动过了手脚,所谓纯黄纯白当然与流行无涉,倒大半是道术上的讲究。
原来颜宁江罗翻阅古书典籍,曾查到有“符印”一物。说是古代高人有弟子学艺不精的,怕他下山丢了自己脸面,便预先将符箓刻于玉石上,赠于弟子以防万一。若果真是事到临头没有佛脚可抱,就取符纸拿玉石沾朱砂往上一印,便宛然是尊师亲临画成的一张符咒了,也就是“符印”。颜宁展卷一见此法,欣然而大有所悟,便私下找来了玉石刻刀,让江罗勉强雕出了几道极厉害的符咒,统统印在了自己的衣服上。只不过思路上颜宁却另辟蹊径画符箓用的朱砂雄黄当然不能往身上粘,应急措施也当然要隐蔽,于是便找了拿来变魔术的某种无色有机试剂,当印泥涂在了玉印上,印章也改做了阴印。这种东西能与血液反应使之褪色,于是只要衣服浸血,那么就只有做印文的符箓处染上血迹,等同于用人血画成的一道符咒。如果受伤无法自救,这就是极好的一道后手。
玉印不大,耗血不多,颜宁不过割破两只手指,已经拓印出所有隐藏的符咒。他将衣服撕做两半,找了根木杆挑着一半挂在门前,另一半裹在身上,缩到了屋角。
本来人被莫名其妙掳到这种地方,第一反应当然是赶快逃走,但颜宁冷静片刻后细细思索,却觉得实有不妥:自己被妖物折磨后体力实在已经透支,即使逃走也不过疲于奔命,精力衰竭后就是束手待毙,更何况在这里待了许久,外面居然一点动静没有,恐怕自己已经被带到了什么荒凉之极的地盘,脱困的希望就愈发渺茫。于是思来想去,唯有以逸待劳,好歹在这间屋子里养点精神,才能论及其他。
妖物的阴气对凡人刺激极大,哪怕有胸口的平安符缓缓驱逐凉气,颜宁仍觉得倦怠欲死,几次几乎垂头睡去。正在半混茫中苦苦挣扎百般苦恼,却忽听门口吱呀一声,霎时间如冷水浇头,激得颜宁浑身一个寒战,立即便沁了一声的冷汗。谁知这声动静之后,门口竟再无声响。颜宁缩在墙角屏住呼吸等了半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半晌后昏暗中门板微微一震,又是一阵响声。不光如此,再这样极安静的环境下,颜宁还隐约听到门口嗡嗡作响,似有人在喃喃念诵。口音晦涩嗓音含糊,不像说话,倒像是早晨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