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一点不拖泥带水,开口就要直入主题了。李敏敏在病房门前察言观色,听到这一句急忙回答:“那根灯芯草是泡在尸油里被送来的,不过爆炸事故后相关的证物都被封在市的玄龙观,要申请调用手续上还有些麻烦……”
回龙观是宗教局在市特设的安全屋,平日里除了搞创收要补贴外还负责封镇邪物妖魔当然,自三年前起观里就没接过什么封镇的单子了。道观里戒备森严防范严密,要取出被压制的灯芯草残骸起码得等到明日。李敏敏正犹豫着要不要冒冒风险来个特事特办,病床上周锐却咳嗽着出了声:
“……不用这么麻烦。医院的检验科里不是还有一点剩余吗?”
的确是还有一点“剩余”,但那只不过是为了方便给周锐诊断从酒楼包厢的废墟里捡出来的几片水晶香水瓶的残骸而已。拿出来又能有个卵用?李敏敏张口就欲解释,但病床边刘洋却微微笑出了声。他伸手入怀,摸出了一个半透明的塑料小瓶。透过瓶身上阡陌纵横的朱红符咒,还能看到里面焦黑的碎片。
正是检验室里的那瓶残骸。
隔空取物的法术并不少,但在两人眼皮子底下就能取走密封良好的证物……李敏敏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当然,按照规章检验科里的东西必须要负责人员批准才能调用。但此时病房里宗教局的三个人都没有敢直言的意思……只有周锐沉默了一会,才用一种相当古怪的情绪,深深叹了一口气:
“有道者能闻弦歌而知雅意,窥一斑而知全豹……原本以为离开师门后再难看到这样没有烟火气的法术,没想到今天还有这个眼福。”
这真是不得了的吹捧了。周锐的师傅在道术圈子里是赫赫有名的一代宗师,甚至据传能直入北京西苑与中央大佬谈笑风生,江湖上的外号叫“半步国师”。这种人物带出来的弟子眼界当然不可能太次,以师门做比说这一句话,那真是极高的赞誉。然而病床前刘洋还是那副温柔和煦如沐春风的笑容,仿佛对这句恭维实在是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只是将活动掌心将手掌托着的瓶子摆正,而后翘起左手食指往下一按,一指点在了塑料瓶盖上。寂静的病房里只听到嘶啦啦几声轻响,刘洋移开手指后那数十道玄龙观法师以血默书的符咒已经全部开裂。随后掌中塑料瓶轻轻一抖,焦黑的玻璃悬在了半空。这一手一露出来连王迅都忍不住喔了一声,实在按捺不住惊骇之意前几天酒楼爆炸的现场他亲自负责,当然知道这几块小小的碎玻璃给后续清理带来了多大的麻烦。想想三天前自己一行人的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再看看现在此人的轻松写意,真是忍不住要眼睛发胀。
但这惊艳的一手只出现了几分钟,极短的时间后刘洋便合拢了手掌,漆黑的碎片自空中坠落,叮咚全掉到了病床前的椅子上。
“请问厕所在哪里?”
十六秒钟后刘洋出了房门,三十秒后他摸到了厕所的把手。而医院的四层极其空旷走道复杂,病房到厕所少说也有二十米的距离。
然而如此高速的奔走下刘洋依然呼吸平稳面色如常,他甚至还有闲暇端详手中的门把。上下打量十几秒后他才转动把手,敲无声息的打开了厕所的木门。
刘洋在门口站了几秒,横扫卫生间瓷砖地上的小便池与碎布拖把,然后他移过去了目光,凝视着洗手台上占了半面墙的镜子。然而镜子里并没有他的倒影里面只有雪白的瓷砖和白石灰的墙壁,在这样纯白的背景下穷尽目力,才能看到光线下空气中一道淡淡的影子。
然后他就瘫了下去。
瘫在厕所的地板上当然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但刘洋没有办法在他望向镜子的那一刻,这具身体的掌控者已经借助倒影悄然转换。而人体的精密性远超电子产品,这种魂魄上的转移给五脏和经络带来了巨大负担……更不必说身体另一个住户那无比粗暴的使用了。
“……你是想我死吗?”他在地上仍然忍不住呻吟。哪怕转换时痛觉已经被法术屏蔽,但这种过度使用后那种比贤者时间还要飘的虚弱感酸麻感,还是让他觉得自己心肝胃肺腰肾,大概没有一个不虚。而且虚弱还在其次,最难受的是肌肉拉伤后乳酸发酵,痛倒是感觉不到,但酸得简直能让人倒牙……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和他体内的那位“仙家”磨合了三年。然而至今日都不能完全信任。尽管双方都从三年前那场诡异的事件中获得了做梦也想不到的好处,但性格经历甚至物种都不相同的两个个体当然很难和谐相处。在主动或被动交出身体的掌控权时,刘洋都必须遵照安全局方面的嘱咐,随时浮在意识的表面预备夺取控制而这就太过于为难他的身体了:如果说ins系统的电脑切换a已经是冒险,那么逼迫硬件同时为两个系统服务就简直可以称之为不人道。在这种状态下双方的魂魄彼此冲突,非但行为异样一举一动令人畏惧,同时也会强迫身体以最高的效率运行所有感官……如果不是提前切断了五感,光是聆听血液流动的声音就能让他耳鸣。
刘洋在地板上挣扎了片刻,才伸手拉住洗手台爬了起来。他对着水龙头眯了眯眼调整过度使用后模糊的焦距,终于问出了关键:
“……你今天怎么退得这么早。”
为了应付检查他是一下飞机就在机场厕所里搞了切换,按往常的惯例附身的状态至少能维持24个小时足以解决问题,但几分钟前对方几近是强制联系了他要求切换人格……这就浑然不可解了。
镜子那边沉默了一阵,最后白色的背景中影子飘忽,飘出来了与刘洋一模一样的声音:
“那个瓶子上面……有点玉熙伏魔咒的气味。”
刘洋不由愕然:“你不是已经不畏惧真阳了么?”
这就是当年突发的二魂一体后,那位仙家从刘洋身上得到的好处中微不足道的一点世上的降妖伏魔法术全都是以真阳为底以阳镇邪,但被强行绑定后妖物的气息溶于人体,从此再也不必惧怕真阳。玉熙伏魔咒的威名刘洋当然在安全局的学习班里听过,但论原理还是以阳气为主狂猛威烈,自然不应该在免疫范围之外。
“因为这上面是正统的玉熙伏魔咒,非天师山不可为。”仙家冷冷道:“也是我疏忽了,看到瓶子我就该想到的,能打破这种玩意儿的绝对不是凡物……”
刘洋犹自迷惑:“瓶子?天师山?你什么意思?”
仙家在镜子里四处飘荡,声音飘飘忽忽“我没什么用意你还记得一年前五月十三么?”
刘洋莫名其妙:“当然记得,那时不是你出机密任务,总局特批,把魂魄切换的时间拖到了一个月?此前此后时间没有闹这么长过,我当然还能记得。”
“那一次任务到现在还是机密,我能告诉你的当然也不多。”仙家曼声道:“能说的也就几条:一,邀请我们的是缅甸大使,邀请函上落的是总统府的吴参政。二,邀请我们去的前一个月,缅甸发现了几处边境上罕见的万人坑。第三,那时候缅甸已经在筹备大选。”
这三点信息量实在巨大,特别对于刘洋这种数年泡在国安局的来说简直就是直指方向缅甸那个总统府参政有数十个,但能调动大使馆的绝对不多。而圈子里一向风闻缅甸不同于本国,对玄法异术颇为宽容崇拜,乃至上层高官都笃信不疑。再一联想来去的时间如此微妙……
“我记得……”他慢慢道:“大选前几天,缅甸有三个将军在视察军队时遭遇了车祸?”
“当时找到的灯芯草有三四十根。”仙家淡淡道:“可惜就算是缅甸一流的黑巫僧也降服不住这么多邪物,最后等到中国来人后两边一起并肩上,加持后的成品也不过就只有十三瓶。这十三瓶到哪里去了不得而知,不过据说为了收拢成本,剩下的五六十瓶半成品废品,全都用八百万的一口价在圈子里标了出去。”
“所以……”
“所以这不是普通的东西降服得住的。”仙家道:“那些黑巫僧怎么可能不加持克制阳气的东西?寻常的伏魔咒屁用也没有。但正统的玉熙伏魔咒可不同,御赐的毕竟是御赐,正牌的也毕竟是正牌。不过在这里遇到天师山的老道士,我倒确实有些不舒服……”
刘洋浑然不解其意,也骤然而觉得好奇心大起:“玉熙伏魔咒是嘉靖帝御赐,后来世宗驾崩玉熙宫的道士全被抄家,伏魔咒也就公示天下。咒法技巧的确精巧绝伦,但又哪里来的正牌之说?难道我用就不算正牌?”
“你用当然不算!”仙家嗤之以鼻:“你以为龙虎派的老道士一个个威震天下,名气是靠白给的?你以为天师道这么多年踩在圈子头上,没有几分底蕴?龙虎山的法术只能龙虎山用,别人再用就决不能是这个味道。比如这个玉熙伏魔咒。当年世宗赐的可不止是一个符咒而已跟着降魔咒上山的,还有皇帝御用,一块“忠义帝君”的宝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