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君上!”玟陶想起方才珺林接过奏书时看她的那个眼神,心中羞愧,一时泪意上涌。
珺林闻言,持勺的手顿了顿,半晌侧头望向玟陶,:“与其抱歉,不若用心修行。”
说着看了眼手中的汤药,淡淡道:“这些活,有侍者来便是,原就不是你该做的!”
“君上可是还在生臣下的气?”
“本君如何便生气了?”珺林看着玟陶已经赤红的眼圈,笑道,“你这爱哭模样,倒还真有几分像本君的母亲,原不枉你在她座下多年!”
“君上先用药吧!”玟陶听闻珺林未生她气,又言及故主,遂而心头纾解了些。
珺林叹了口气,端过汤药,蹙眉抗拒那股浓苦气味,却瞥见玟陶目光灼灼盯着他,俨然一副慈母督促自己孩儿用药的模样,遂而只得仰头灌下。
待玟陶捧上水蜜酸杏,珺林终于摆摆手推过,“本君吃不惯这个,清水漱漱口便罢!”
“臣下记得遗玉圣母说过,君上素爱吃这杏子,幼时您生病用药,皆是配了此杏子的。如何便吃不惯了!”
“幼时便是不爱吃的,不过是母亲备下了,总不好违拗了她!”珺林到底捡了一颗,撵在指尖细瞧,想起方才的梦境,常日虚浮在面上的淡淡笑意难得的凝入眼眸。
如此,竟默默将杏子含入了口中。只是刚咬下去便忍不住皱起眉头,几乎被酸出泪来,缓了缓才笑着低语,“这么酸的东西,她倒是爱吃得很 !”
“君上说的是遗玉圣母吗,臣下记得她也不怎么爱吃。”玟陶寻着珺林神色,“当年在方丈岛上,圣母教臣下制这杏子时,每次尝来也是和君上这般模样!那臣下将它撤了吧。”
“算了,且留着吧,虽是难入口。闻来倒是清爽宜人的一股味道!”
玟陶闻言,一张清丽婉约的面容顿时露出一点笑意,赶紧捡了个好位置将酸杏至于案几上。
“无事便回去吧!”珺林仿若又累了,支手靠在座榻上,合着眼懒懒道。心下却只想着方才那个好梦,他痴心想着再梦一会,哪怕是回味一下。
殿外,洛河自没有在君殿内隔空探物的本事,西辞却仗着精纯的修为,看了个清晰。
啧啧,又要睡过去了,这身子虚得简直了。她不惊回神看了眼自己手掌,倒没觉得当年自己下手狠了些,只对珺林更加鄙视了。好歹与自己同列四君之一,这修为真真是有辱神位。
与他齐名,吾之耻也!
如此想着,西辞抚着怀袖间的东奔西顾,亦为八荒的数十万圆毛乖乖感到莫大的耻辱。便也懒得看殿内一对主仆。只化出“百果糍香小食”洒在地上,蹲下来给他们喂食。
周边守卫大惊,想上来阻止,被洛河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
殿内,玟陶却没有离开,只默默立在一旁,望着面前面色愈见苍白,气息不稳的男子,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推掌而过,想要渡一点灵力他。
“本君身子无妨,歇歇便好。”珺林无奈睁开双眼,反手挡去她的灵力,心下希望洛河早些回来,如此便不劳玟陶侍奉左右了。
想了想,到底还是问了句,“倒是你,功法修得如何了?”
玟陶乃是浮涂珏守护使,是遗玉圣母坐下唯一的弟子。自一万三千多年前,遗玉圣母殉情仙逝后,本该由她继承浮涂珏守护神一职,奈何她修炼尚未完整,承不住天劫淬炼,故而由珺林承血脉暂掌了浮涂珏。
遗玉圣母于方丈岛临去前,唯有两事放不下,一则为公,浮涂珏后继无人。一则为私,唯一亲子珺林至此无依。
故让玟陶持亲笔书信入青丘,由珺林帮扶修炼,而玟陶心细性温,则侍奉左右。彼此照顾依靠。
珺林于修道之上,天资卓绝,自是好手,本已给玟陶指点了大半。玟陶亦是勤奋,最初的三千年已经历过一次天劫。奈何珺林在七海伤重后,便不能再亲身示范,只能言语指导,却也不影响修炼效果,不过是时间慢了些。
而如今,珺林觉得慢得有些荒唐。
初时三千年,玟陶尚且已经能够开始一半的浮涂珏。而近一万年来,他数次检验,玟陶凭功法之力竟不过能多开启十中之二罢了,浮涂珏的子盘修复更是丝毫未有进展。
“臣下天资愚钝,如今还有近十中之三不能开启。子盘的修复虽已经开始,但第一层还未愈合。”玟陶甫一听到珺林提起浮涂珏,只羞愧跪于地,垂首道,“让君上费心,实乃臣下之过!只是君上的身子……”
“药君管理本君身子,本君治理八荒,而你则该执掌浮涂珏。如此,方算各司其职!”
“臣下明白,只是臣下当年答应圣母,要照顾好您……”
“你早一日能执掌浮涂珏,当是对本君最好的照顾!琥珀青石是本君毁坏的,本君会自己想法子料理。但是子盘必须由你自己修复,如此方算你的功德。”
珺林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道,“与其担心本君身子,不若好好修炼,让本君少操些心,比什么都好!譬如有制这水蜜酸杏的功夫,倒不如多看些古籍,青丘的藏书楼揽尽群书,够你参详的。还有,方才之事,本君不想看到第二回。你乃浮涂珏守护使,他年要作守护神,掌管浮涂珏。心中当以浮涂珏公职为至高责任。”
珺林说这话时,仍旧是一副倦意懒散、中气不足的模样。只是字字落下,玟陶便觉得尤如握了团含针的棉花,看似柔软,碰上却是扎心的疼。
只得犹自跪着,挺直了背脊勉励道,“臣下谨记君上教诲。只是实乃如今洛河掌殿使不在殿内,臣下怕旁人伺候不周,故而才来此侍奉。待洛河掌殿使回来,臣下便回星辉阁潜心修炼,绝不教君上忧心!”
“起来!”珺林看着跪在下首的女子,默默叹了口气,念及自己母亲,到底伸出手,示意她起身。
待得玟陶离去,轮值的护殿仙君方匆匆来报,掌殿使洛河仙君已归来,在外奉召。
“虚头巴脑!”珺林已然换了一副神色,面容丰神润泽,桃花目溢彩流光,周身神泽仙气缭绕,半点不见病容衰姿。
只拣了支戴玉帽的朱笔继续批阅卷宗,“让他自己滚进来,这趟差出得委实长了些!”
“来人还有七海的西辞神君。”一直垂首的仙君诺诺回应。
“谁?”珺林持笔的手一顿,卷宗上瞬间晕出一滩墨渍。
“七海,西辞神君。”
只听“咣当”一声,玉帽朱笔从少年君主颤抖的手中跌落,滚到地上碎成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