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做其他人,盛泱人是万不敢这么放肆嚣张的。
两军交战,百姓出城,只怕还没有走到敌军的城门下,就已经都被射杀了。
只是秦绎名声在外,所有人都知道他从不杀老幼妇孺,此番盛泱派出城外的,也都是这类人,算是把准了秦绎的软肋。
“这不会是王为良的主意。”
秦绎几乎第一反应就能猜出:“他没有这个脑子。”
“是”
仆从答:“探子说,这几日总有盛泱王城的书信传来,应当是王为良请了帮手。”
秦绎略有沉吟,费解问:“他们这么做,有什么用呢?”
“难不成还真能靠咒骂将人咒死不成?”
话才刚刚脱口而出,秦绎就定住了:
是了,“昨晚”。慕子翎的伤势恶化,也是从昨晚开始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个时间还真是巧合得很!
他的神色渐渐沉了下去,秦绎敛目站了起来,哑声说:
“随孤出去看看。”
一派焦黑荒芜的沙场上,呜咽哀嚎声此起彼伏。
三三两两的妇人携着幼童,在秦绎的城墙下烧纸哭嚎。
“家中三四个孩子,阿宝还在襁褓,你说你死了,丢下我们娘几个怎么办呀!”
“原本二城的房子还能收租,现在给梁成人占去了,可真是没有活路了!”
“可怜见的,可怜见的!可恨那杀人凶手,为何还不死了给你偿命!!”
他们位置分散,各自隔了约莫数米的样子。总人数有几百个,这么排布起来,竟隐约将整个城池围在一个圈内!
秦绎听着这噪耳欲聋的哭声,每捧烧冥纸的火堆里,还时不时被扔进一两个被扎着针的小人。
雪白冥币飘得到处都是。
即便秦绎不懂巫蛊之术,也在这等环境下感到种极其令人压抑的怨恨之气。
难怪慕子翎再次高烧起来了。他原本就是中得尸毒,好不容易才靠秦绎的真龙命盘才镇住。
这样被人日夜诅咒,周遭阴气必然大涨,靠秦绎也遏制不住伤势。
“这样下去不行。”
秦绎低声喃喃,吩咐左右道:“派人将他们驱开,不伤及性命就好。”
随从领命,立刻派人去办了。
秦绎看见有士兵围住那些妇人,强行将她们的纸堆扑灭:
“走走走,再不回去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那妇人却哀嚎大哭:“你们不是本就喜欢屠城么?还要装什么对我客气的样子?”
“要杀了我么?杀呀,杀了我!这日子总归过不下去了”
士兵们面面相觑,如果没有“不可杀生”的指令,大可随意弄死几个,事情就好办许多。
偏偏秦绎对他们的军风管理又极严
“你们杀了我,王大人还会给十颗金株作补恤,其余孩子们就可活下去了。”
妇人哭咽道:“你们快些杀了我罢!!”
说着,她便又去抢那被士兵扑灭的火堆,往里扔着冥钱和咒怨小人,好使它重新亮起来。
秦绎沉默不语,站在他身边的随从忍不住骂道:
“胡搅蛮缠!”
秦绎也知道,这样的局势再死守“不杀无辜之人”的底线就是愚昧了,但他更知道,解决这样的局面,绝不是杀一两个人就能化解的。
对血亲死于慕子翎手上的仇恨生活所迫,只能以命换钱的绝境让这群人根本不可能退缩。
如果要杀,只会进一步激发矛盾,出现更无法控制的事。
“让他们回来吧。”
良久,秦绎低声说。
随从愕然:“回来?”
“是。”
秦绎说:“你以为可恶的是这群百姓么?”
他笑了一下:“不,他们只是棋子而已。真正的始作俑者,可是待在紧闭的城门后面,安全无比又作壁上观地看着笑话。”
秦绎闭了一下眼,皱眉哑声道:
“盛泱盛泱。孤必亡尔!!”
重重帷幕中,慕子翎仍在昏睡。
他的头发凌乱地散在身边,还有一些垂到床下。
秦绎慢慢走进来,将落到地上的那一缕捡起,绾到他身侧。
他静静注视着这个人,从他苍白的眉眼,到干燥寡淡的薄唇。
“水”
昏迷中,慕子翎无力喃喃。
秦绎从桌上取来早已备好的开水,扶起慕子翎送到他唇边。
慕子翎的唇干燥发僵,冷凉水甫一入口,便顺着嘴角溢了出来。
秦绎自己喝下一口,再吻着慕子翎,勾住他的唇舌喂进去。
他现在做这种事时,已经十分平静熟练了,远没有最开始的尴尬生涩。
慕子翎呛得不停咳嗽,毫无血色的单薄胸膛无力地起伏着,创口再一次渗出血。
他正陷在一场梦中,是九岁时最不可忘却的江州。
矜贵从容的少年仍在篝火边,低头为他剥莲子。
十七岁的慕子翎走过去,踉踉跄跄,问:
“为什么不来接我?”
少年低着头,慕子翎喃喃不肯放弃,又问了一遍:
“你为什么不来接我啊?”
然而那少年像定格住的老旧画卷。和他手上的莲子,身边的篝火一样,都是早已死去的静物,只有慕子翎是活着的。
慕子翎望着他的背影,怔愣地轻声说:
“你是为了哥哥才救我的吗?”
“你是不是早就倾慕他了。”
温文尔雅,君子端方的云燕太子,是不是早就叫你听闻他的盛名,暗自倾心?
所以才救了如此和他相像的我,还许诺带我回梁成?
至于后来你终于得到了他,又哪里还记得曾经被你救过,作为替代品的我呢?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当初随口说过的话,那个小孩一直都是记得的啊
如果你不要他了。为什么不早一点说。
秦绎给慕子翎擦拭着头发和手心,抬头的空档里,却见一颗清澈的泪珠,缓缓从慕子翎的眼角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