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数日后,盛泱的使臣启程回国。
秦绎从承烨殿摆驾,前去相送——
这几日他一直宿在承烨殿。
那晚慕子翎在他面前舔去鲜血的画面在秦绎脑中总是挥之不去:
苍白的脸,殷红沾血的下唇,漆黑的眼瞳。
那样病态绝艳的容颜,引诱得秦绎下腹热烫发痛。
抑制不住地想要将慕子翎压在身下,咬舔他的泪痣,与他缠绵至死方休。
事实上,现在秦绎也越来越分不清,当自己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艳丽苍白的脸时,他想起的究竟是这对双生子中的哪一个人。
是君子端方,皎皎如玉的慕怀安;还是一个偏执敏感,诡谲矜傲的慕子翎?
他是应当爱慕怀安的,他曾经发过誓。
但慕子翎就像一株奇异妖丽的花,越是危险,越是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王大人,行事多多好自为之。”
临行前,秦绎对正欲上马车的王为良淡淡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王为良的面色十分不善,几乎要将心里的不快掩藏不住地表现在脸上了。
“这句话我也送给你!”
他咬牙道。
“王大人翻脸这么快做什么。”
然而秦绎微笑着:“买卖不成仁义在,孤王依旧是盛泱友好的盟伴。”
王为良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车帘放了下来。
“孤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对逐鹿天下没什么兴趣。”
秦绎客气而周道地说:“替我向贵国的新帝问好,梁成来日定向盛泱奉上恭贺的厚礼。”
马夫挥动长鞭,“啪”地抽出一声清响。骏马在抽打下迈开四蹄,扬尘离去。
秦绎站在原地,他今日穿的是一件暗红的滚云纹龙袍,外头是亚金色的猞猁裘披。
看上去相当贵气不凡,君王威仪。
当愈行愈远的盛泱马车在视野中完全消失后,他的笑容才缓缓退去,显出一种冷淡威严的神色。
“慕公子已经动身了。”
近臣在他耳侧低声说:“卯时走的,现在大约已经出城了。”
秦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吩咐道:“点兵。”
“......我们也该出发了。”
他瞩目看着盛泱使臣离开的方向,马车已经离开很远,连一个小点都望不见了。
此时正是初冬,梁京地南,除了夜里寒气重了一些,几乎没什么变化。
但在那更遥远的地方,有燕启、上京、盛泱......有与梁成截然不同的大漠风尘,西湖柳树,岸崖怒涛和银碗盛雪。
百足虫死而不僵的盛泱,已经腐朽溃烂到那个地步了,为何还不崩解?
秦绎漫不经心想,中陆分分合合已愈近百年,总有一个人要让它统一。
现在,就是时候了。
......
与此同时,城外,一个破庙内。
长久未有人拜访的庙宇长满了荒草,坍塌的石墙东倒西歪地陈列在地上。长得快有人小腿高的草丛中还有破烂的草席、碎裂的瓷瓦片等物。
一个戴着黑色斗篷的年轻人跪在佛龛前,静静地烧一捧纸钱。
他似乎准备了很多这样的雪白冥钱,烧完了一捧,又从身侧取出另一捧扔进火里。
动作间,黑色的斗篷下露出了一小片素白的衣衫。
“.......娘,对不起。我又要去造杀孽了。”
慕子翎安静地跪在佛龛前,极轻地喃喃说。
“我真的是双生鬼帝转世么?......如果知道我会变成这个样子,您当初还会不会向父王请求,留下我的性命......?”
可大概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永远也不会等来回答,慕子翎极轻地笑了一下,复又低垂下头。
慕子翎的娘亲是出自云燕的贵族少女,被大巫师选中,奉命成为云燕王的王后。
但云燕王始终不喜欢她,哪怕她那样明艳动人,美丽不可方物。
这两个因“神谕”而结合在一起的两个人,从未互相欣赏过。
王后唯一一次向云燕王开口请求,就是留下慕子翎的性命。再后来,就是她生了重病,临死之前让侍女带她逃离云燕,在那莲花盛开的江州终于自由地一跃,沉入了冰冷的西湖水底。
她不肯在云燕的王宫咽气。
慕子翎想,他是知道他娘亲的想法的。她是那样骄傲的女子,活着时被家族宿命拘束,死后却再也不想和不喜欢自己的人一起葬入王陵。
听闻她曾经爱慕过一个情郎,是来自盛泱的琴师。
他们原本约定好在西湖再会,却被大巫发现,捉了回来。
自此,她就那样向往江州的西湖,就像慕子翎期待着梁成的白山茶花。
“你要走了么?”
正怔神间,空荡荡的殿内却突然传来一声人声。
慕子翎循声望去,却见一个人不知何时坐到了那荒废庙殿、正中间的巨大佛像上。
佛像约有十余丈高,和庙外的香樟树几乎平齐,谁也不知道那里何时坐了一个人,或是他从慕子翎进来就一直坐在那里。
那名年轻人穿着漆黑的袍子,漆黑的长靴,连手指上的一枚冷玉扳指,也是漆黑的。
他眉宇间恣意洒脱,很有几分风流放肆的意思,此时大逆不道地坐在金佛之首,正百无聊赖地托着腮。
“是。”
慕子翎却并不惊奇的模样,抬头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重新垂首沉默地烧面前的纸钱。
好似对年轻人的神出鬼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你第一次杀人时,就在动手前给你娘亲烧了冥纸。”
年轻人翘着腿,似笑非笑地望着慕子翎:“这么久了,这个习惯你竟还没有变。”
“杀人的次数多了,就不会忘。”
慕子翎说。
年轻人大笑起来,道:“也是。只是多么奇异啊——手上沾染这么多血腥的你,也有不想连累的人。哪怕她已经死了。”
“如何,你的七百万亡魂凑齐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