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秦绎从那天伤了慕子翎的脸颊之后,再没有见他。
慕子翎的态度也十分随意,没有一点上心的样子。回去后就倒头大睡,未清洗也未包扎,两天过去了,颇有些深的伤口才缓缓结痂。
宫人们议论纷纷:
“我看他是不想要那张脸了。”
“都半个月啦,我昨个儿看见还留着印子呢!”
“八成是毁了。”
慕子翎对此不置一评,只在某一日小厨房出菜的时候,锅里的烧鹅突然全变成了鲜血淋淋的鸡舌头,吓得宫人们尖叫后退,险些摔进身后滚烫的油锅里。
至此,再也没有人议论这件事。
“这么多只鸡,你从哪里偷来的?”
彼时慕子翎站在窗前,阿朱缠着一堆鸡骨头,慵懒地盘成一个卷晒太阳。
鸡骨头底下,还有许多只没有吃完的,也被阿朱召来其他大大小小的蛇分享了。
慕子翎拈着一只守宫,翻来覆去的把玩,饶有兴趣的样子:
“这种澄澈的缥,倒是难得。”
阿朱听了,缓缓立起身子,吐出蛇信,“嘶”地一声,竖瞳微微一眨。
慕子翎哈哈大笑,伸手:“过来吧。”
蛇王登时身快如电,眨眼又回到慕子翎的左腕上。
慕子翎捏着阿朱的蛇头,漫不经心地玩它的尖牙,阿朱也慵懒地闭着眼,没有丝毫警惕的样子。
白衣矜贵的异族公子,和他鲜艳赤红的蛇王。
这样的日子,过得倒也算安稳平妥。
“盛泱的使者快到了,王上希望公子您近几日不要外出。”
只有一日,突然有宫人到承烨殿来,礼貌而委婉地道:“倘若慕公子有事要办,吩咐门口的奴婢就够了。”
“哦,又到了秦绎装正人君子的时候了。”
谁知慕子翎微微笑了一下,冷嘲道:“诸侯国中首屈一指的贤明帝王,可不能让别人知道背地里偷偷豢养禁脔。”
宫人答“是”也不好,答“不是”也不好,只得干干地陪着笑。
“有什么重要的事,盛泱如何派了使者来梁成。”
慕子翎抚着阿朱的冷冷的蛇躯,淡声问。
“他们的新帝登基了。”
宫人笑答:“特地派人携重礼前来拜会。......只是其意图还尚未弄清,所以王上希望您避开。也是为公子好。”
——然而实际上,真实的情况是盛泱使者未到,消息就已经提前送过来了。
那位使者特地写书信给秦绎,说早听闻公子隐风华无双,愿宴会上一见。
这实在稀奇,当年梁成灭云燕时,盛泱一言不发,几乎没有插手过半分,此刻提到慕子翎,实在是不知道他们意图何在。
“请公子万万记住这句话。”
宫人不放心叮嘱说:“当下中陆情势复杂,诸侯国各怀异心,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公子一定要小心为上。”
慕子翎却完全不以为意,对他来说,他走到哪里,该担心人身安全的是他周围的人才对,他自己是万万不可能出事的。
“知道了。”
此时正是十月末,凉风初起,庭院里的叶子都变黄了。
慕子翎靠窗站着,神色恹恹,脸上的那道伤疤掉了痂,但还是留了一条淡淡的印子。
他的那身白袍薄而宽松,风起时,勾勒出少年单薄而清瘦的身形。
盛泱的使团如期来临。
秦绎安排了极其盛大的宴会接待他们,那几天宫里都是吵嚷嚷的。
慕子翎夜里无趣,翻身一跃,一个人坐到了屋顶喝酒。
他的轻功极好,九岁时就可以凌波于水面,而不留丝毫涟漪了。
从高高的房顶往外看,整个乌莲宫尽收于眼底。
个个宫殿都华灯结彩,人声鼎沸。巷道里宫人们来来往往,着急地催促嚷嚷:“快些快些,王上点的荷叶莲子蒸好了没有?”
慕子翎闻言微微一笑,似乎勾起了什么心事,一向讥诮冷漠的脸上慢慢浮现一丝宁缓的神色。
是了,外头都很热闹,只有承烨殿和冷宫像被这片繁华抛弃。
他的殿内漆黑冷寂,一盏灯也未点,一个宫人也无。仿佛与这个喧嚣欢喜的乌莲宫格格不入。
只有正门口前,悬着两个寂寞的灯笼,几名侍卫腰间挂刀,打着哈欠走来走去。
慕子翎慢慢喝了口酒,随手捏出个小鬼摆弄着踢了其中一个侍卫一脚,吓得他们四处张望,才戏谑地浮现出一个笑。
也不知秦绎怎么想的。
倘若他慕子翎真的想要离开,就凭这几个废物,怎么可能留得住他。
“慕公子!......慕公子在哪里!”
然而,突然间一个尖锐的太监嗓音划破平静,一个圆滚滚的老监连滚带爬地跑过来,焦急喊道:“慕公子在哪里!?”
慕子翎融在黑暗中,未吭声,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殿内找了一圈,才发现坐在屋顶上的自己。
“哎呀,慕公子!”
老监气喘吁吁,就差直接坐在地上了:“都什么时候了,您快别消遣奴婢了,快些下来吧!”
慕子翎淡淡的,仰头又喝了一口酒,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