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百姓还以为崔景行中了暑,七手八脚把崔景行抬到阴凉的地方,从糕点铺子那里讨了一碗绿豆汤,给他灌了下去。
崔景行缓缓睁开眼睛,他腿上使不出力气,躺了片刻才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他斜眼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人离开的方向,今日着实不走运,不过既然那人已经离开,日后他们也不会有机会再见了。
还未散去的百姓忍不住叮嘱道:“读书人还是要练好身子骨,动不动就中暑可不行啊。”
崔景行脸颊微红,对着一圈百姓作了个揖,“多谢各位兄台相助。”
百姓交头接耳地对崔景行指指点点,“这个读书人长得可真俊。”
崔景行听罢脸色更红了,一副被调戏了的大姑娘的模样。被众人团团围住盯着看,他呐呐半晌磕磕巴巴道:“子曰‘非礼勿视’,诸位如此......如此......”。
“人长得挺俊,可他这是说点啥玩意儿?”一个妇人抓着瓜子怼了怼旁边的人。
崔景行满脸通红,急的低着头从人群里钻出去,走远一些又挺直腰杆还像方才一样不紧不慢地往家走。
崔景行无父无母,家中只有一个管家崔恩。崔恩一早就在门口守着,远远地看到他,连忙去搀扶,“少爷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崔景行摆摆手往屋里走,“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一些。”
崔恩微微一怔,跟着崔景行进屋替他脱下外衣,“少爷,我听闻右丞相慕疏风明日要去史馆。”
崔景行靠着椅子随意坐下,他端着茶杯小啜一口压下疲倦,然后拿出一方手帕,按了按额头上的细汗,抓起桌子上的一把折扇展开。他举手投足间没了白日里的呆滞,反而带着一股风流,淡淡地说道:“他只是按例来审查史稿,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崔恩听罢轻吐一口气,道:“那就好,史馆同僚事先和少爷嘱咐过慕疏风的喜恶吗?”
崔景行道:“说过一些,不过不太详尽。”
崔恩听罢道:“少爷,慕疏风自先皇在世时便已受重用,如今在朝堂上举重若轻,就连皇帝和太后也不会轻易驳了他面子。此人性情阴情难测,不过若不是主动去招惹,他也不会去搭理别人。而且慕疏风尤其喜洁,最厌恶别人与他有肌肤接触,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他如今年近而立却还未曾有过妻妾。”
崔景行慢慢摇着扇子,赶走夏日的闷热,沉思片刻点头道:“如此倒是好相处,左右我不会去招惹他,更不会与他有什么过密的接触。”
崔恩道:“可慕疏风到底喜怒无常,少爷万事还是要谨慎行事才好。”
崔景行慢慢把折扇合上,半张脸掩在余晖的阴影里,眸光忽明忽暗。
次日崔景行起了个大早,眼底还带着黑眼圈,迷迷糊糊地就去上衙了。他走路慢,又没有马车,每到史馆的时候,其他人早就到了。不过他在史馆里就像是影子一样,没人注意什么时候来,也没人注意他什么时候走。
史馆今日的氛围大不相同,诸人端端正正地威襟正坐,或看书或写字,往日里史馆可没有这么安静,哼小曲的聊天的都有。
崔景行走到一半被这僵冷的氛围给镇住,他站在正屋的门口没进去,揣摩着缘故。
典书从他身后绕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崔大人?怎么在这儿发上呆了?慕大人一大早就到了。”
崔景行闻言手忙脚乱地作了个揖,道:“多谢提醒。”
典书笑了笑转身去了藏书室,走远一些才摇头叹息,这个崔修撰真是读书读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搞那些虚礼。
崔景行撩起衣摆迈进门槛,只见一个薄唇凤目的青年正坐在正中,往下一看那青年身着深紫官袍,定是右丞相慕疏风无疑。
但如此眼熟的面孔......崔景行眼皮跳了跳,这不就是昨日他撞倒的那个人吗?那人竟然就是慕疏风!他沉默一瞬,见屋里没人注意到他,不动声色地后退。
慕疏风正在喝茶,他低头用压着杯盖轻轻吹了一口气,拂去水面的一层茶叶沫,头也不抬地说道:“崔修撰。”
崔景行脚步猛地一顿差点摔倒,他若无其事地上前两步,拱手行礼做了个长揖,带着一脸书海中的迂腐之气道:“下官崔景行见过慕大人。”
慕疏风把茶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看着门外的崔景行,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擦着每一根手指,“崔修撰。”
崔景行依旧呆头呆脑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仿佛看不懂别人的眼色,把一旁的沈修撰急的想一本书拍在他的脑袋上,把这个榆木疙瘩砸开窍。
慕疏风这才抬眼看他,弹了弹官袍上不存在的灰尘,起身走到崔景行旁边,略微低头靠近崔景行,斜眼盯着他看了两眼,“不敢看我?”
崔景行目光茫然地看向他,语气里带着不解,“大人没让我抬头。”
慕疏风嗤笑一声,道:“我不让你抬头你就不抬头,我让你去死,你去不去死呢?”
崔景行慢吞吞地眨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如同落在花心的碟翅扇动,仿佛能勾人魂魄。半天后他才露出些许为难,道:“董子有云‘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可慕大人不是君。”
慕疏风把持朝政,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崔景行此言一出是明晃晃地打在了慕疏风的脸上,史馆众人差点吓得晕过去,他们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书呆子为何要做官啊?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