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放只觉得眼前一亮。
这是不大的一间静室,仅在正南面开了一扇圆形月洞窗。天光透过窗上的薄绵纸透进来,将室内照得透亮。
静室内,无论是器物还是装饰都十分简单,四面墙壁都是四白到地,室内只放着一张长桌,一张座椅,两张圆凳。北墙跟前有一座书架,架上垒着满满的书。
长桌上除了笔墨纸砚之类,另外摆着一盆盛开的水仙。贾放这才醒悟,他进屋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子若有若无的香味,清雅悠长,感情是这水仙的味道。
这间静室的布置雅致到了极点,却很合贾放的胃口,以至于他进了屋子之后就像进了自己家一样,只觉无处不自在,整个人毫不拘束。他自管自去北墙跟前的书架上,挑了一本书出来,托在手上,看了扉页,见是一本宋人笔记。
这时他身后响起脚步声。一个小道童进来,将一整套茶具放置在长桌上,随后默不作声地出去,转眼又提了一只小银铫子进来,慢慢烫洗茶具,慢慢沏茶。
少时那童子沏好了茶,躬身请贾放品用。贾放应了,见到那童子烫了一对茶碗,心说这“百工坊”给工匠的待遇确实不错。
他伸手取了一枚茶碗饮了,只觉得这茶水微苦而香味幽淡,唯有全部饮尽之后,才能从舌根处隐隐约约感受到一点甘甜的味道。
“好茶!”贾放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茶,登时赞了一句。
这时有人从贾放身后进屋,朗声笑问道:“果然好茶?”
贾放放下茶盏,转身看时,却见到一名眉目清朗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式样寻常的月白色道袍,头上梳着道髻,缓步走进屋来。
“在下‘天一生’。”来人缓缓向贾放拱手。
——感情这位,就是“田医生”了。有意思的是,这位身居北静王之位,却完全没有以身份地位压人的意思,见面时主动行礼,自报名号时也报的是雅号。如果不是贾放早已得知这位“水仙”就是北静王府的主人,恐怕真会把对方当成是个来自世外的雅士高人。
贾放觉得对方目光灼灼,借行礼的机会,正在认真地打量自己。贾放心头玩心一起,选择与对方平礼相见,也作揖还礼,自报家门:“在下贾放,见过‘天一生’。”
都是抛却了身份名位,只凭自身,与对方相见。
瞬间两人都有一点点心意相通的感觉,顿时都是哈哈一笑,同时起身。水宪自行入座,贾放不用他招呼,自行在水宪对面坐下,托起茶盅,又饮了一口。
“这是六安茶,”水宪见贾放真心喜欢这茶,开口为他介绍。
贾放却说:“其实我不懂茶,您说的六安茶什么的我都不知道。只不过这种茶我一饮入口便觉得喜欢,有种苦尽甘来的味道。”
他说的都是大实话,但是对于贾放这样出身国公府子弟而言,连六安茶都不知道确实有点丢份。
水宪看了他片刻,突然扬了扬嘴角,微微笑了起来。原本他不笑的时候,眉目清寒冷硬,面孔上像是罩了一层淡淡的霜,可这位一旦笑起来,眼里便蕴了几分欢悦的调皮,更像个时不时会过来照拂一二的邻家哥哥。
只听水宪笑道:“我也不懂茶,只是这种比较合我的胃口,就多饮些。”他随即也低头饮了一口茶,舒服地叹出一口气,随即将茶盅一合,放在手边,抬起头来望着贾放。
“今日我来,原本是想见一下贵坊的铜匠。原没曾想能够拜望东主。”贾放说明来意。
水宪笑容不变:“而我,则是早有预谋,要借你来的机会,见你一面。”
贾放:这位……有够坦白的。
水宪随手抬起长桌上的一枚镇纸,取了一叠字纸出来。贾放眼尖,立时发觉这些都是他以前交给百工坊的图纸,零零总总,好像全都在这儿。
水宪也望着他手中这些图样,语气平静地说:“我一直在想,我究竟应该付多少钱,才能买下你所有的奇思妙想,一件又一件出人意表的物件……偏生件件都很合我的心意。”
这是……要将贾放所有的“发明”使用权和所有权统统买下,一起包揽?
在后世这种谈判贾放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所以他很直白地问:“阁下是想要订立一纸契约,用钱来明确一下我与百工坊之间的关系吗?”
水宪点点头:“是的。我一直相信这一点——谈钱才是人与人之间最值得信赖的联系。对我而言,黄金白银比任何‘交情’都要来得更加可靠。”
不知为何,骨子里贯彻着现代实用主义的贾放,听这位谈起钱来竟觉得挺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