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灯火通明。
约是之恩在此的缘故,涤心苑的比平日热闹了许多。厅堂四下都点着蜡烛,明晃晃的。三三两两的宫人来回穿梭,一道一道的往桌上摆晚膳。
思影在厅前站了好一会儿,将方才那一阵令人晕眩的暧昧,从心头排遣散去。
之恩慢吞吞的从外面磨进来。
思影回头看他时,他尚且满面通红、魂不守舍,连脚步都凌乱而虚浮,走进来的时候一步三晃,差点撞到门边的柱子。
原本还低头忙碌的宫人,见这等情形,一下子都来了精神,挤眉弄眼的互相交换眼神,八卦之色溢于言表。
思影并不理会旁人好奇窥视的目光,快步上前扶住之恩,一直将他搀到桌前坐下。
之恩面红耳赤,轻轻牵了下她的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他还是一脸痴样,话都有些讲不出来,目光像黏在了她身上似的,怎么都移不开。
宫人们个个察言观色,自然都是懂的,旋即便上来四位宫人,一左一右分立于之恩和思影的身侧,伶俐的侍候两人用膳。
思影来东宫也有好些时日了,和之恩最多只是同坐饮茶;就算是从前,有时跟着宋子诀一道与他见面,也不过喝点小酒、配些下酒小菜。像晚膳这样的正餐,他们俩……好像从来没有在一起用过。
她于是第一次见识到——原来他用膳竟是这样的。
他自己根本不动手夹菜,完全由两侧的宫女侍候入口——左边负责拿筷,右边负责掌勺,将桌上的菜品一样一样的替他布到碗里。宫人似乎早已谙熟他的用餐顺序,时而荤菜、时而素菜、时而羹汤……有条不紊,用完一道之后,他将碗碟轻轻一放,宫人就会立刻动手布下一道……
思影看得连连皱眉。
之恩却习以为常,坦然受之。
而且,思影作为座上宾,似乎也理所当然得享受同样的待遇——每当她稍一举筷,左右宫人便会殷勤的抢到她前头,将菜品先行布到她的碗里。
思影极不习惯,反复说了几次“我自己来就好”依然无效之后,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对左边宫女正色道:
“姑娘,你这样我没法吃饭。”
这会儿厅堂中忙碌的宫人,大都是之恩那边临时跑来侍奉的,虽然一直知道涤心苑来了这么个姑娘,却并未同她有过交道。尤其不少常年侍奉东宫内殿、深居简出的宫女,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思影。
思影说这话,倒也没有苛责的意思,只是她那始终不苟言笑的表情,忽然加上这样一句话,落在初次见面的宫人眼里,便带了几分责怪之意,语气和眼神都冷漠得几近无情。
那宫女显然被震慑住了,有些不知所措,颤巍巍的向后退了一步,求救一般的向之恩望去。
之恩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让宫人不用在旁侍候、全部可以散了。
之恩待宫人一向和气,东宫内侍的宫人大都随性,不太受得委屈。此刻那宫女被思影冷冰冰丢了一句话,又听之恩让众人都退下,便有些悻悻的,本想丢下筷子离开,无奈筷头还拎着一片薄薄的桂鱼。她不敢再往思影面前放,搁回菜碟似乎又不太妥,咬着嘴唇四下一环顾,最后“啪”的一下扔到之恩碗里,转身就走。
思影有些诧异的望着那宫女气鼓鼓的背影,摇头道:“脾气真不小,”又看了之恩一眼,道:“你惯的。”
之恩微有尴尬,小声道:“我没惯……”
思影也不与他争这个,抬眼去望一桌子的精致菜品——方才尝了几样,全部都不太合胃口。
因着之恩在这里,今日所有的菜色,自然全都照顾他的习惯——
虽然并没有大油大荤,然而每一道菜都烹饪得极其考究,像一件件精巧复杂的工艺品,精致过度,却失了食物的本味。
思影低头搅了搅碗中什锦水果粥,又侧目瞥了之恩一眼:
他显然还不太习惯独立吃饭,完全没有自己给自己夹菜的习惯,只就着面前一碗白米饭,翻来覆去的拨弄。
思影微微摇头,只得依着菜品摆放的顺序,协助他一样一样的夹到碗里。
“你真是太娇贵了。”
后面一句话她没说出口:生活都不能自理。
习惯和口味都差这么多,以后怎么一起生活?
思影脑子不知怎地抽了一下,忽然闪过这个念头,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们俩……哪会有什么“以后”。
之恩红了脸,“那我以后都自己吃。”
思影定了定神,又稍事尝了两样菜,放下了筷子。
之恩忙问:“怎么?不合胃口?”
思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将身子往相反侧转了少许,避开他殷切的目光。
彼时,刚回到涤心苑那会儿,夜幕初降、暮色朦胧,又正值情绪烦乱,种种不抒、不顺交织在一起……他的热情关切就好似雪中送炭一般,令她迷了心窍,一时情动……
而此刻,当她再次回想院中那一幕时,竟觉得有如梦游一般。
厅堂的明亮通透令她神智清明。
她复又心如止水,无比的清醒、克制,几近冷漠。
“对了,杨志远的事情,殿下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