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过半,万籁俱寂。
京城一家毫不起眼的小酒馆里间,隐隐亮着熹微的烛火。
“你想搞杨志远?”
纪绅半站半坐,慵懒的倚在案前,朝一身黑色斗篷的年轻姑娘问道。
“是,”思影道,“事不宜迟。”
“事不宜迟?多大仇啊,嗯?”纪绅微微眯着眼,“噢,我想起来了——你初来京城时,登门拜访过杨志远,是吧?我还记得,他连面也没见,就把你拒之门外了……”
纪绅似乎觉得很开心,一脸的嘲笑,“死丫头,还挺记仇的么。”
“并非是这样。”思影道,“太子和宋子诀都深恶此人,如此,比较容易办而已。”
“容易办?”纪绅横她一眼,“你该不会以为查个税收令,笼络一下民心,就能够扳倒杨志远吧?”
思影抿着唇,沉默。
一开始,她的确想得很简单,以为舆论造势自有其威力。然而,从杨志远依然肆无忌惮的言行中,她方渐渐意识到——对杨志远那样的官员而言,铺天盖地的民意虽让其烦扰,却远不足以构成威胁,他们真正在意和畏惧的——是强力和威权。
税收令既然实施,皇帝必是认可的,杨志远当然理直气壮、无所畏惧。
从税收令入手,纵然有“民意”作为支撑,却很难真正撼动杨志远。
若这第一次动手便失败,她灰心几日倒没关系,若因此挫伤了东宫的信心和积极性,那可就坏了。
以之恩的性子,他很可能再不会折腾这些事了;而她要想再说动他,必然难于上青天。
思影认真看着纪绅,“所以我来找你。”
纪绅冷笑,“我可是提醒过你,初来乍到须安分些,你倒好,一出手就搞这么大动静。这下知道顶不住了?知道来找我替你收拾了?”
思影道:“杨志远那日虽未见过我,却已知道我的存在,万一今后有什么蛛丝马迹,被他联想到了,实在是个麻烦。”她想了想,故意叹道:“那会儿,还是该听你的。”
思影并不想让纪绅知道她对付杨志远其实是为了给东宫试手,纪绅不喜欢她自作主张擅自行动,她不想找麻烦。更何况,她也的确为当日初来京城时,没有听纪绅的劝告,莽莽撞撞到处寻亲访故一事懊悔,至今回想起来,心里还会隐隐不安。况且杨志远已经盯上她,还扬言要查她的底细。不管怎么样,她都需要先下手为强。
纪绅难得见思影认错,心里不禁得意,道:“说来,你欠我多少个人情了,你要怎么还我?”
思影道:“但凭纪大人吩咐。”
“哟,挺爽快的么,”纪绅笑了,“你可记住这句话了。不过……现在不忙,今后——有吩咐的时候。”
“话说,”他似想到什么,忽然低头凑近思影,意味深长的问:“太子对你好不好?”
思影皱眉躲开他,“也就那样吧。”
“就那样?”他揶揄道,“怎么,还没到为你死去活来的地步?”
“你想多了。”
“那你也敢搞杨志远!”纪绅阴阳怪气的叫起来,“小丫头胆儿挺肥啊!不是我故意吓你,你以为杨志远是好惹的么?他若是反咬你,太子又不保你,你必死无疑!”
思影不想跟他胡扯下去,只问:“你帮不帮?”
纪绅横她一眼,“帮!自然要帮。事已至此,你不弄死他,他一定弄死你!”
他目光复又猥琐起来,小指挑起她一缕发丝,一下一下的捋着赏玩,“我怎么舍得,让你以身涉险呢。”
思影抽身避开,站起来往门边退了几步。
“既然如此,我等你的消息。”
纪绅满意的看着她的反应,挑眉而笑,“回去吧,不过……不是等我的消息。”他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压低声音道——
“是等杨志远的消息。”
———
三日之后,东宫收到一份由鸾卫、都察院联名呈上的密折。
东宫最机密的事情,一般都由宋子诀经手传递——而这封密折,正是宋子诀亲自带过来的。
至于内容,当然是关于杨志远的。
密折中详细写道:以杨志远为首的户部几位高官,数年来一直用一种所谓“挽花法”搜刮民财——采集大量鲜花送到相国寺中,谎称是由佛祖显灵降下祥瑞所生佛花,能辟邪镇宅,凡布施超过一百两银子的香客,则功德福报,可认领佛花一盆。
这般赤|裸裸的谋取暴利,真是再明目张胆不过了。
更恶劣的是,杨志远等人还暗中使人推高鲜花价钱,造成一花难求的假象。
京城中不明真相的善男信女趋之若鹜,最高的时候,鲜花价格被推高到了每盆上千两。而这“挽花法”几年来所筹集的赃银,累计竟超过了三十万两!
之恩甫一看罢,气得几乎语无伦次——
“这……这官商勾结,欺上瞒下,真是……真是……太无耻……”
思影拿过来看了一遍,也颇觉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