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恩很认真的择了几个官职,亲自送到思影住的涤心苑给她看。
思影瞟了一眼,“我不图虚名,殿下愿意信我便是。”
“并非如此,”之恩摇头,认真道:“我当然信你。可是没有正式的职位,你这样留在东宫,定招人闲话。”
思影微微一凛,想起那日大殿上东宫诸臣不怀好意的嘴脸,顿时心生警惕。
她旋即颔首,“殿下顾虑得对。”低头仔细看了看他罗列的几个官名,“主簿吧,越普通越好。”
“都依你。”之恩笑道。
思影很想回他个笑容,多少表达自己的谢意。她动了动唇,试着将两侧唇角往上牵引,然而这样的尝试,让她感到极其生涩且别扭……她觉得自己的面部肌肉完全是僵冷生硬的,根本无法表现出哪怕一点点温暖友善的表情……
大约是从小到大的艰辛焦虑,早就使她冷透了心肠。
相由心生,果然不假。
思影暗自叹了口气,放弃了努力。转身执了案上书卷,仍往窗前坐下,低头看书。
……
午后日光穿过庭院榕树丰盈茂密的枝叶,透入半敞的窗户,抖落一地细碎散乱的斑驳。
雪球团懒懒的趴在窗台上晒太阳,半耷拉着眼皮,时不时的就地磨一磨爪子。窗台、窗槅、案上、桌腿上,到处都是一道道的抓痕。
思影很专注,也很安静,一重新打开书本,就再没抬过头。
之恩有些尴尬的晾在一旁。
思影素来寡言,只在有确定的议题时,可以发表些见解;若要闲聊唠嗑,她只有搞僵气氛、制造冷场的份儿。
前些日子,之恩忙于招揽僚友,无暇分|身。匆匆安排思影在涤心苑住下,就再没来看过一次。思影初来乍到,也不便轻举妄动,每日不过读书、逗猫,闭门不出,落个清静惬意,反倒乐在其中。
之恩难得来一趟,不甘心就这么离开,绞尽脑汁的想着该说点什么好,四下环顾好一会儿,目光最后落到思影的书上。
之恩好奇的问:“你看的是什么?”
他忽然开口说话,打破一室宁静。雪球团嫌他吵,不由掀开眼皮瞟了他一眼,呲牙咧嘴的冲他舞了一把爪子。
思影把书稍微立起来一点点,让他看到封皮,黑色隶书四个醒目大字:《桓公世论》。
之恩顿时来了灵感,觉得可算是找到了话题。
他开始滔滔不绝:“话说这桓公,虽有几分才干,性情却蛮横刁钻。曾经与徐州刺史郑歧有房屋纠纷,打算利用职权之便杀掉郑歧,反被郑歧告发而免官。后来迁任冀州,又因为当时的镇北将军比他迟出仕,但职务比他高,就赌气称病不上任……到底是天道好还,桓范最后一次,居然诬告到了司马懿头上,司马懿怎么是好惹的呢……最后,这桓范终于被诛灭三族!”
思影静听他说完,抬眸瞥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将目光移回手中书卷上。
桓范最后的结局是论斩夷族。
这四个字,也是思影家族……最后的命运。
她的祖辈……也曾是功勋卓著、威震一时的名将;同样的,也恃才傲物、不拘小节……
“殿下真是博学,”思影平静说道,“只是这些八卦闲闻,我并不在意——”
“在我看来,评价一个人的功过,主要应看其贡献。以所谓的道德礼教来批判一个人,太简单,也太幼稚。世上有几个完人?有几人能真正做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只要这个人对这个时代做出了贡献,就应该给予积极正面的评价。大义,永远优先于小节。”
之恩听得有些愣,一时也想不出应对的话,只好认输:“……是我狭隘,”他笑道,“不过,我没别的意思。”
思影落在书页上的目光凝了凝,低头无言。
之恩于是又不知要说什么好。
思影奇怪的望了他一眼,“殿下今日倒是有空。”
之恩点头,老实回答道:“前几天因为选置僚友的事情,没能顾得上姑娘,居然让姑娘一个人待了这么些日子,实在是失礼。”
思影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一个人有什么不好?”
回想之前在宋府时,宋子诀也是跟之恩一模一样的想法——总自以为是的认为一个人待着,必然寂寞空虚冷。故一旦不在家,除了叫来梓墨梓菱这些姐妹陪伴思影之外,还找来一大群丫鬟,整天在屋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吵得她脑仁疼。
想来这些贵胄子弟,从小到大都是前呼后拥,根本不懂如何独处,若真把他们一个人丢下,只怕连生活都没法自理。
趁之恩发愣,思影放下书来,起身走到西墙边高高的柜架旁,伸手去取放在最上面的棋盒。
“殿下闲得发慌,不如下棋吧。”
“……好呀。”
然而之恩棋艺十分一般,思影又不让人。之恩每局必输,而且越输越快,以至于到后面,思影简直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了。
之恩仰天长叹:“赛马也输,下棋也输,好没劲啊!”
他一边大喊,一边兴致勃勃的帮思影收棋子儿,一双明眸闪闪发亮。
思影当然拎得清——赛马算是他故意输的;至于下棋么,不客气的说,之恩根本没资格当她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