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诀一离开,桌边便只剩下之恩和思影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
之恩出神的望着宋子诀的背影,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子诀他……的确很好。”
半晌,之恩冷不丁冒出这一句话,思影不禁转头看他,“他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之恩没想到思影如此回答,一时怔了怔,“可是子诀……不是很喜欢你么?”
思影道:“他喜欢的人多了去了。稍微平头正脸的,他就没有不喜欢的。”
之恩也笑了,“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么。”
他笑起来十分温和,嘴角漾起两枚浅浅梨涡,神色格外生动。见思影低眉不语,他又探头去看那百无聊赖趴在一旁、不住打着哈欠的雪球团,拣了碟中一粒花生米上前逗引。雪球团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朝他手心的花生米瞟了一眼,十分不屑的扭过头去。
之恩讨了个没趣,只好又坐回来。
他想了想,又没话找话道:“方才姑娘说签订契约的事情……是我说话太失礼。现在想来,觉得姑娘说得很有道理,取信于民,的确是该拿出点行动来,不该固守陈规……”
思影眉心紧了紧。
“若殿下本意不太情愿,就算勉强签了,到时候要翻脸要撕毁不认,那些商人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谁能把殿下怎么样呢?”
“……”之恩赶紧摆手,“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那是殿下自己的事,跟我保证作甚?”
思影淡淡的说着,一壁拿起筷子,从竹蒸屉里夹出一只热气腾腾的鱼肉包子,轻轻撕下一小块,朝雪球团的方向招了招。雪球团鼻翼动了动,双目骤然圆睁,登时亢奋的一跃而起,连肉带筷子一并扑了下来。
之恩有点郁闷。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姑娘的提点,今日听姑娘一席话,受益匪浅……”
他一边说,一边换了一只大杯子,满满的斟上一盏,举杯相敬。思影随意的端了手边清茶,淡淡的应了,杯子放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小口,便搁下了。
之恩则一杯接一杯的,独自闷头喝了好些。
他微红着一双眼睛,呆呆的望着思影,越发觉得……有些精神恍惚了。
“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姓呢。”
“思影。”
“姓‘思’?”
“……”
“好奇怪的姓噢!”
“我父母双亡,没有姓。但我不姓‘思’。”
“是……是么,那……真是抱歉……”
“没关系。”
“你是京城本地人么?”
“不算。”
“那……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借着酒意,他也少了顾忌,半趴在桌上,支颐看着她,絮絮叨叨的不停跟她说话。昏昏然间,他忽然想起宫中曾来过一位身怀绝技的巧匠,那技艺巧夺天工,能将寻常的八面体宝石,切割出五十八个翻面,呈现出一种令人无力赞叹的美——原本纯色的晶石,散发出七彩光芒,璀璨、炫目,却又支离破碎……像一把星斗挥洒在了人间。
她的眼睛,就好像那样的宝石。
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感到好奇,想知道……她沉静无波的外表下,到底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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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影回到宋府后,心情有些不平静,关在院子里一连许多天没有出门。
那日一散,不过三日之后,东宫便贴出皇榜,将京越驰道筹款、以及未来共享利益之事,正式告谕海内富商。一时间举国哗然。各方富商议论纷纷,私下细细一盘算,都觉得有大利可图,一个个的不由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宋子诀作为本次筹款的主要张罗人,自是忙得不可开交;加上又是思影出的主意,更是令他动力满满,劲头十足。
如此一来,宋子诀少不得早出晚归,反而有些顾不到思影。每每回来得晚了,又忍不住仍去瞧瞧思影。思影素来心事多,时常夜不能寐,总能听到宋子诀大半夜隔着门、在外头跟丫头们问话,问她今日是否出门,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
还记得那日席散,在回宋府的路上,宋子诀略有些不自在,话中有话的试探她——“我从不曾见你说这么多话。”
彼时思影回答:“我不擅闲聊,只是论事。”
宋子诀当时倒也一笑了之,并未多说。只是之后,她明显感觉得到,他越发对她留心,时不时有意无意的试探她的想法,又告诉她不要一个人出门,若实在闷了,也须等他回来陪她一道云云。
非但如此,他还拨了好些丫鬟嬷嬷到思影院中,又央烦姐妹们仍多来陪伴。
思影怎会不知他的用意。她一向是自立之人,平素独来独往惯了,最不喜受人管束。像这样被视为私有之物,活生生给套上一副枷锁的感觉,令她很不舒服,成日拘得紧。
宋梓墨借口子诀所托,时常也会过来转一转。与其说是陪伴,不如说更像巡视,不过这里瞧一瞧,那里望一望,不时踱到墙角、门边,立柜门缝前,故作漫不经心的查看,时而还冷不防的,忽地拿话试探几句。
思影越发不喜宋梓墨,根本懒于应付,不过草草打发,甚至冷言相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