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宋子诀嬉皮笑脸的凑过去,肩头轻蹭她一下,“你有钱啊,借我点行么?”
思影微微避开他,仍道:“中原从来不乏豪商巨贾,何不请他们出资?”
之恩一下子就笑了,“原来姑娘是这个意思啊!”
之恩道:“纵观历代,无论多么强势的帝王,逢天灾国难,命官商捐献财物,每每发动全国之力,号令天下富人,几乎没有什么用,白费力气闹笑话。姑娘既通政史,应该清楚。商人,大多唯利是图,再是富可敌国,也不肯佐国家之急。既不自愿,我们也不便强行征取。”
思影抬眸深望着他。
“殿下既然认为,商人唯利是图。那就投其所好,让他们有利可图便是。”
之恩被她盯得有点恍惚。忽然想起那晚宋府花园的凉亭边,月明星稀,她在夜风翦翦中缓缓走出亭外,一双明眸晶莹透澈,烁着让人看不分明的光芒。
彼时,他就站在阶下,抬着脑袋仰望她,只觉得头晕目眩。他想应该是喝得有点多。但此时此刻,他确定自己是清醒的,可为何……也会如此?
之恩埋头端茶,掩饰自己的不自在,结结巴巴的问:“什……什么意思?”
思影细细的告诉他:修筑驰道长远来看,无疑是利民的好事,就应该光明正大的布告天下,广邀各地富商出资。
当然,仅仅这样,是不可能有人响应的。
最重要的,是务必在布告中明示:驰道建成并通行之后,允许设置关隘,由出资者对过往客商收取过路钱;而普通行人,则免费通行。
至于劳役,更是不必强征,在驰道沿途招募民夫即可。但是,绝对不能以“服徭役”的固有观念,强制民夫无偿出力。应征必须自愿,且要按劳给付工钱。
之恩和宋子诀面面相觑。半晌,宋子诀击掌大笑,“妙啊!”他不动声色的抬手凑到她腮边,暧昧的拂了拂她的鬓发,“你怎么这么聪明啊,居然能想出这种办法来。”
之恩没注意两人,兀自思索片刻,认真问道:“姑娘刚才说,招募民夫须自愿。那万一招不到足够的人力,岂不也是麻烦?”
思影反问他:“搬砖和种田,哪个更辛苦?”
之恩有点为难,“这个我真不知道。”
思影:“……”
宋子诀伶俐的抢答:“种田更辛苦!”
思影点头。
宋子诀狡黠的笑。其实,他也是从小锦衣玉食的人,也根本不知道搬砖和种田哪个比较辛苦。不过,从思影前后的语义来看,必须得是种田更辛苦才行。否则,她的论点就没法成立。
在揣摩姑娘家心思这件事情上,宋子诀毫无疑问的甩了之恩好几条街。
思影对之恩道:“民夫们自会权衡利弊,殿下不必担心。”
宋子诀见之恩提了问,不肯让思影觉得自己听得不认真,想了想,也问道:“我相信那些客商绝对交得起这点过路钱。但是,商人都是精于算计的,倘若他们计较这点钱,觉得走别的道不用钱更好,这样如何是好?总不能强迫人家走吧?”
思影答道:“是交过路钱走捷径好,还是花更长的时间和更多的财物跋山涉水好,商人心中自有答案。”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即便是最淳朴的农夫,也绝对懂得权衡利弊。唯利是图的,又何止是商人这一个群体!
不论农人、工人还是商人,让每一个最普通、最资质平庸的人,赚到自己应赚到的每一枚铜钱,也拥有自己所能拥有的最大财富,才是真正的天下富足之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谋利是人之常情。怕只怕,以权谋利、仗势谋利。
或许朝廷真正该做的,是好好管束那些为官的士人。
之恩忽然豁然开朗。
思影似看出他所想,轻声道:“朝廷规划驰道,同样耗费人力物力,自然可以从中分利。但请务必注意分寸,绝不可仗势掠夺。否则……朝廷颜面扫地事小;最重要的,下一次再发起募款时,无人再会上当了。”
之恩深深的点头。
宋子诀想了想,又道:“思影的办法,好虽好,但……如此筹款,乃开天辟地第一次。我担心,那些商人心眼多,万一不信……”
思影转首看着之恩,严肃道:“若殿下决定要慎重对待,请与所有参与出资的商人,逐一签订契约。”
之恩微微一怔,“可是我们从来……都没有跟庶民订过什么契约。”
思影眸色微凉,“原来殿下眼中,庶人、贵人,这等界限分明。”
之恩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子诀见思影忽然不高兴了,赶紧靠过来温言安慰。思影面上仍是淡淡的,没太多表情。宋子诀款言软语的哄了半天,她最后也只道:“没什么,横竖跟我无关。”
之恩被晾在一边,本就尴尬;又听思影这样一说,越发有些不知所措。宋子诀何等乖觉之人,岂有看不出来的,忙回来与之恩勾肩搭背的碰了几杯,自然而然的闲扯几句,左右逢源,应付自如。
气氛总算是渐渐缓和下来了。
宋子诀松了一口气,方也起身去净手。
临走前他凑到思影耳边悄声交代:“人家毕竟是太子,多少给点面子。别吵架,好不好?”
思影微微蹙眉,“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