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书院规距再大,如何能和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的玄衣卫相提并论,更遑论这道太子府的谕旨?
王掌院掌管学籍,惯与官府,地方学政打交道,为人也素来圆滑,闻言含笑道:“谢公子不必多虑,云岚书院并非僵化不明之地,入学一事自是无碍。”他望了望谢暄,只见他微微低头,眼神落在地上,竟不知思绪飘到哪里去了。
不过书院学籍之事本就是他掌管,就当卖山长人情又如何?于是又道,“等下我亲自去给你办好手续,只是明日便正式开学了,谢公子是无暇回家探望了,想来谢老夫人也是为此赶来,如此便请诸位好好叙叙,我等先告辞了!”说罢,招呼了张监院,两人带了文书离开。
屋内只剩下了谢家人,一时安静下来无人说话,谢黛宁用茶盖轻轻撇着茶叶沫子,热气升腾,她尝了一口,被烫的“嘶”的一声:“好烫,说了这半天的话,连口水也没喝上!唉!”似是极为不满。
“啪!”
“黛宁!”谢老夫人终于忍不住,狠狠的一拍手边桌案,沉声斥道,“你太胡闹了!”
谢黛宁放下茶碗,望着谢老夫人,除去头发更花白了,她中气十足,一看就保养得不错,那双阴刻的眸子……
“……一把岁数了,连个儿子都没有,天下闻名又如何?无人传宗接代养老送终,他的命,怎么会这么苦啊!”
这老妇人多年未变,和她说这句话时,简直一模一样!
为什么他们都不老,也不死?而她的母亲,不过二十四岁,就早早身归黄泉?
谢黛宁极力压抑着心头愤懑,缓缓起身走到了堂中,昂起头朗声笑道:“祖母可是生气了?莫急,莫急,我实则是为给咱们谢家争光呀!想必祖母不知,黛宁十三岁过岁试,十四岁便是京城科试第一!如此才能被学政推举来云岚书院读书!就是父亲,也比我晚了一年才考上的秀才,谢家是书香门第,簪缨大族,祖母不会不知道,这个年纪就能如此的谢家子弟,已经百年未见 !”
“可你是个女子!”
谢老夫人气的站了起来,手中拐杖重重砸在了地上,指着她斥责道,“就算如此,你能做官吗?你能入仕吗?靠着你舅舅,在京城胡闹也就罢了!你还跑来书院!你可有想过,若是身份暴露,该置你父亲于何地?置谢家于何地?更何况,叫你回谢家,是因为你已及笄,正是女子议亲的年纪!你不好好待嫁,跑来书院你还觉得光荣了不成?”
“所以我才女扮男装来报名呀!”
谢黛宁毫不在意,她早就知道,这个祖母口齿极厉,她那些义正严辞的大道理,她不但赢不了,还会被一顶又一顶的大帽子压死,她微笑的望着谢老夫人,语气体贴:“再说,祖母不已经当众说我是三叔的儿子,以后若暴露身份,再说我是三叔之女不就好了?!”
谢家老三乃是庶出,这话说出来,谢老夫人脸皮上颇有几分挂不住,沉着脸哼了一声,背过身去,向谢暄问道:“明煦,她是你的女儿,你自己看此事该如何办?”
谢暄缓缓望向谢黛宁,却仿佛透过她看见故人,目光一时极尽温柔,一时又沉恸无比。
许久,他才回过神,她立在堂中,却站没站像,一只脚在地上来回踢踏,这点小动作和她幼时简直一模一样!
七年未见,娇憨爱笑的女儿从记忆深处一点点清晰起来,和眼前重叠起来。
那个常常抱着他的腿,笑闹着喊父亲抱抱的小孩子,自从被带回谢家,就慢慢变的沉默,胆小,一言一行都生怕违背了谢家的规矩。
谢暄忽然哽咽难言,心口突突直疼。
七年间,他一直在云岚书院,没有尽过一点父亲的责任,他不知她何时抽条长高,何时可以挽髻,她的及笄礼是在京城办的,回谢家待嫁他也只在信中知道。而她会参加科举,还有身上这玄衣卫校尉一职,太子府也给她作保,这桩桩件件,他全都不知道……
谢暄沉吟片刻,道:“母亲,明年就是三年一次的大比,官推学子在书院求学至多不过一年,就让黛宁……在这里上一年学罢!”见谢老夫人似乎要说什么,又道,“更何况有太子府的文书作保,王掌院等人皆已知晓,此时强令黛宁退学,书院亦不好交代!”他说完上前伸手一搀,“时近晌午,母亲也劳累了,先随儿子去用饭罢!”
谢老夫人长叹了一声,谢暄刚才一直沉默,她又怎好当众开口阻拦?而且王掌院等人已经去办手续了,加上那封谕旨,她自然知道此事已然无法挽回,谢老夫人深深的看了谢暄一眼,避过他伸过来搀扶的手,往外间走去。
谢黛宁见状,在身后笑语一句:“如此,孙儿也先去忙入学的事,等旬休再回家拜见祖母!”
今日是她特意选的日子,明天就要开学了,下次休息还得十来日呢,吃饭是大事,不和这些令她不痛快的人在一起,那是最好!
谢家人一走,谢黛宁也悠悠闲闲地往外走去,折腾了一早上,就喝了一口热茶,早知该让华庭跟着上来,点心果子饴糖全在那小子的包袱里,待会儿办好了手续,也不知山下有没有什么好馆子吃一顿,顺便把山上的事情跟人说上一说。
回到报到的厢房,早晨那些学子们都不在了,想是已经办妥了手续,这间屋子又恢复了往日的肃静,程书办和一门役立在那商议事情——
“……后山屋舍也都满了?”
“正是,今年多收了十来个贫家学子,后山屋舍能挤出住处已然不易,此时是再没有地方可以调配了。”门役愁眉苦脸的展开了一本簿子,请程书办看。
程书办对云岚书院的屋舍熟悉在心,略一翻就知门役所说不假,只是谢岱宁毕竟是山长亲侄,就算后山有地方挤,这般委屈也不像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