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旻不见她回话,便又问道:“朕问你话,怎么不答?”
苏若华这方道:“是,这等大事,自有皇上、太妃娘娘定夺,岂是奴才能置喙的?”
又是一枚软钉子。
陆旻颇有几分气恼,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还当真就没有一点法子。
当下,他哼了一声,抬步离去。
苏若华重又跪地,口中道:“恭送皇上。”
待那昂藏的背影消失不见,苏若华方才自地下起来。
看着陆旻离去的方向,她心中五味杂陈。
愣怔了片刻,苏若华调转了身子,缓缓往怡兰苑而去。
陆旻大步迈出杏花春时,月洞门上候着的太监李忠连忙跟了上去,口中道:“皇上,还回怡兰苑见太妃娘娘去?”
陆旻步履飞快,口中斥道:“朕要去哪里便去哪里,由着你这奴才多嘴多舌的问?!”
李忠连忙自己打脸,心中叫苦道:若华姑娘,你这到底跟皇上说了些什么呀!来前儿皇上还好好的,欢欢喜喜,这一眨眼的功夫,就龙颜大怒了。皇上生气,发不到你身上,可苦了我们这些跟着的人了。
陆旻走出一射之地,方停下步子,微微喘了几口粗气,问道:“见过太妃了,这底下还有什么事?”
李忠暗道:适才还斥责说我奴才多嘴,这会儿您自己个儿倒问上了。
然而这句牢骚,也只能闷烂在自己肚子里。
他赶忙回道:“您出来前,贵妃娘娘打发了人过来知会,请皇上过去用晚膳。”
听闻“贵妃娘娘”四字,陆旻那原本清隽的脸上,更如乌云蔽日。他冷笑了两声,嘲讽道:“打发人来知会,贵妃当真是好大的架子。”
李忠可不敢接这话,唯唯诺诺的一笑,又试探问道:“那皇上,您的意思……”
陆旻微微沉吟,说道:“淑妃抱病几日了?”
李忠回道:“已向内侍省告假五日了,昨儿皇上打发奴才去探问,娘娘气色还不大好,还略有些咳嗽。”
陆旻眸中精光微闪,勾唇一笑:“既是如此,朕便该过去好生关切关切,免得日后太后得知,又责怪朕冷落六宫,对着阖宫妃嫔不闻不问。”
李忠先是一怔,顿时醒悟过来:皇上,这是要让贵妃与淑妃斗气啊!
他暗自咋舌:这赵贵妃可是太后娘娘嫡亲的侄女,当初还是太后娘娘做主,让她进宫服侍皇上的。皇上虽说素来不待见她,但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总还是留三分颜面。今儿竟然是连这表面文章也不肯做了。赵贵妃与钱淑妃素来不和,皇上丢着前来邀宴的贵妃不理睬,却突然去探问久病不出的淑妃,这可是活脱脱打贵妃的脸啊!
这赵贵妃是个跋扈的主儿,钱淑妃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今儿演了这一出,日后这两宫娘娘又不知要怎么斗法了。
李忠微微仰头,看着前面那青年天子意气风发的背影,联想至近一年多来,皇帝所作所为,心底忽的一凛。
这大周朝第五代帝王陆旻,人称之为傀儡皇帝。
陆旻生母身份低微,不得先帝宠爱,不过偶然因幸得子,便埋没于深宫之中,且早早离世。其入宫时为才人,离世时依旧是个才人,以至于身为七皇子的陆旻,亦不甚受先帝重视。
先帝晚年时候,储君之争甚是激烈,但谁也没能想到,这个一向寂寂无名的七皇子竟然一鸣惊人,最终登上了大宝。
然而,这倒不是陆旻的手腕如何高明,一切皆是当时的皇后赵氏操弄而成。
赵皇后并非先帝原配,乃是先帝为平衡朝廷势力起见后娶的。其于平康十五年入宫,貌美精明,又是抚远大将军之女,深得上宠,终被册封为皇后。
赵皇后子嗣上不济,接连小产两次,好容易保住一胎,却不巧又是一位公主。
彼时,先帝龙体每况愈下,而前面又有几位已成年的皇子站着,时局对于赵氏而言,可谓十分不利。
这赵皇后却是个刚毅果决之人,杀伐决断不在男子之下。她当机立断,以中宫之尊,将其时寄养在慧妃膝下的七皇子陆旻硬夺了过去,并在其母族支持之下,将不肯投诚的皇子赶尽杀绝。那一场争斗,当真是血雨腥风,朝中牵连者众多,京城护城河水染的血红,郊外的乱葬岗甚而来不及埋人。
一番洗牌之后,十六岁的陆旻便在赵皇后的操持下登上了皇位。
新皇一无母族,二无朝臣支持,可谓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前朝后宫一切事务皆由太后做主。
面上,陆旻是皇帝,私底下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大周朝实际的掌权人乃是赵太后。
人前,两人倒也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赵太后虽专横,陆旻却是个谦和内敛的性子,喜怒不形于色,两年来也相安无事。
然而,这一年来,形势似有不同了。
不仅朝政上,皇帝与太后屡屡生出异见,便是连后宫日常琐事,皇帝自己的主意也渐渐多了起来。
今日,皇帝又这般给赵贵妃难堪……
李忠只觉得颈子后面嗖嗖冷风吹过,他不由自主摸了摸脖颈,低头跟了上去。
他是个奴才,只有低头听命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