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秦诗的话题,一直到他们回到车上,准备享用午餐时,才重新再提起。
乘坐绿灯侠过山车的过程中,艾登都一直等着云决明继续说下去,然而,不知道是因为绿灯侠过山车速度不快,几个俯冲与三百六十度的旋转都不剧烈,还是说他已经适应了过山车带来的失重和心跳,亦或是回忆中的沉重压倒了恐惧,云决明始终沉默着。从过山车上下来以后,他马上挑起了一个新话题,抱怨怎么会有人想到发明站立前进的过山车,“简直是蛋蛋粉碎者。”他难得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走下台阶时有点一瘸一拐,艾登也不能幸免,事实上所有从绿灯侠过山车下来的男人走路都有点不自然。这个过山车的座椅就像单车的坐垫一样,在上下翻转的过程中会不断剧烈地撞击着裆部。
“来了游乐园,总要都体验一下。”艾登龇牙咧嘴地安慰着他,这不是个继续打听秦诗是谁的好时机,他只好按捺下了冲动。然而,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有了一点隐隐的敌意,
“你还真是把中国人常说的‘来都来了’发挥到了极致,”云决明似乎有点后悔提起了秦诗的名字,一心想把艾登的注意力转移开,话都比之前多了,“如果下次还有这种‘总要体验一下’,但‘实际体验很糟糕’的项目,还是不必把我拉上了。”
“收到。”艾登并起两根手指,在额头旁一挥,笑嘻嘻地答应了。
从绿灯侠过山车下来后,他们去了旁边的超人过山车玩,这一趟过山车为了模拟超人飞行时的姿势,会将座椅向后升起,把乘客吊在半空中。玩完以后,云决明除了评价它“把我的肋骨压得有点痛”,以外,倒没有觉得它特别刺激,艾登便据此宣布,云决明已经从过山车的“学前班”毕业了,可以正式尝试真正让六旗乐园引起为傲的那些大型刺激项目——第一站,就是蝙蝠侠过山车。
此时乐园里的游客越来越多了,因此他们还是排了好一会队,才最终登上了过山车——虽然蝙蝠侠过山车在艾登心中排在六旗乐园必玩过山车的尾端,但不管怎么说,它也比绿灯侠和超人加在一起刺激多了。整个过程中,云决明仍旧一声不吭,只是紧紧地抓着肩膀两旁的安全防护,任由艾登在耳旁嗷嗷叫嚷也不肯张开一点牙关。下来以后,他轻描淡写地给了艾登一句“还不错”的评价,就去拿储物架上的背包了。经过照片小站的时候,他拉着艾登走得飞快,一路赶超了十几个游客,尽管如此,艾登还是及时在屏幕上捕捉到了一瞥,看见了云决明苍白而且僵硬的神色,知道他其实吓得不轻。
“要不要休息一会?”他提议道,掏出手机一看,才发现已经下午一点半了,“我们可以回停车场,把带来的午餐吃了。”
“也好,”云决明点了点头。
一路上,他们顶着炙热的午后骄阳,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从艾登正在玩的新游戏(巫师三)说到云决明的夏课进度(“心理学入门课对我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只是要做的作业挺多的,还好没有小组合作”),又谈到艾登愈发精进的厨艺(“怎么样,我昨晚做的白汁烧蛤蜊非常不错吧?”),后来,已经能从一排排密布的车子中瞧见显眼的猩红野马时,话题不知怎么地又绕到了疏眠身上。“她真的很厉害,”云决明称赞道,他的语气很平静,艾登竭力要从其中听见一点悸动,“我想她大约是荣誉协会历史上第一个竞选成功的华人会长。”
疏眠一个多月前在荣誉协会新一轮的会长竞选中脱颖而出,以明显的票数优势获胜,艾登当时就在脸书上给她留言并恭喜了她的成功——不管他心里怎么觉得别扭,这点意思还是要尽到的。不过,这会,艾登突然觉得那时自己展现出的风度都从舌头上滑了下去,“是啊,没错。”他嘟囔着,“是挺不错的。”
这个话题让他记起了之前戛然而止的一个名字。
因此,在云决明一样一样地把冷藏箱里的食物拿出来的时候,艾登看似随意地开口了,“除了那个叫秦诗的女孩,还有别的女孩跟你表白过吗?”
他是以一副轻松的口吻问的,舌尖都能品尝得到那想要得知云决明过去的渴望的滋味。它又在心中蠢蠢欲动,越烧越烈。以往,不管他们是聚在韩国甜品店学习,还是云决明在家中给他补习,甚至是搬到一块住以后的日子里,这些话题都很少被提及,他们更多谈论的是眼下的生活,学习,每天发生的新闻,琐碎的日常。也许因为一同出来游乐园玩不同于出去看一场电影,或者是一起出去吃顿饭——至少,艾登很清楚,倘若今天他们是在商场吃漏斗蛋糕,他肯定不会干出舔糖粉那么愚蠢的行为——因此允许他们去试探往日不可能触碰到的底线。
如果云决明不想提起秦诗,他只要给出一个“有”或“没有”的答案,再接上一句别的话,这个话题便能就此打住。艾登不想勉强云决明讨论任何他不想说的事,但如果有机会,他还是希望对方能一点点地向这个世界开放自己的心。在这一点上,艾登觉得自己就像个正在教孩子走路的父亲,在前方小心翼翼地伸着双臂,随时准备叫停,或者一把揽住。
云决明从白灼大虾沙拉上抬起头来,“你想知道她的事?”他轻而易举地就看穿了艾登的心思。
迎着他沉静的目光,艾登坦然点了点头。
“为什么?”云决明面无表情。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因为我关心你。”这句话几乎是冲口而出,就跟艾登手上拿着的煮鸡蛋一样直接,简单。蛋壳下永远是蛋白,蛋白中永远包裹着蛋黄,这是鸡蛋的真理,不会有任何一枚例外,艾登的心思也同样如此。他为云决明做的每件事都是出于对他的关心,而对他的关心里,则藏着连艾登也难以理清的深厚感情。现实中,他只认识了云决明几个月,在心里,他已经认识了他一辈子,云决明此时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对他来说都熟悉无比,就像看了一生那么熟悉。
“我知道。”看不出是喜是怒,云决明只是低声这么说道。这越发让艾登确定这个叫秦诗的女孩不一般,云决明提起她时的不同寻常的反应,艾登只见过一次——他劝说对方将专业改成心理学的那一次。
“你还爱着她吗?”这句话微微刺痛了艾登的嘴唇。
云决明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我不知道,也许我曾经喜欢过她。”他轻声说道,“然而,即便这是真的,那也只持续了很短暂的一段时光,而且只存在于某些断断续续的片段中——”
“断断续续的片段?”
“她患有抑郁症,非常严重的抑郁症,在我认识她之前就有了。因此,即便我喜欢过她,那也只限于她没有发病的时候——抑郁症的发病是突如其来,没有征兆的,说不清什么时候绝望就会突然攫住她,有时连续几个小时她都好好的,会跟我说笑话,会跟我一起唱周杰伦的歌,一起看一部国内的电影,然而,有时候她会连续几天都情绪低沉,没来由的大哭,吼叫,焦虑,偏执,暴躁,歇斯底里……我不是圣人,艾登,我没法做到那种时刻仍然发自内心地喜欢着她。”
“她的父母没有为她预约心理医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