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族如今犹如巨大牢笼里的困兽,而她楚禾的命如今维系着他们安危。她只有活着嫁给赫绍煊,才能给他们片刻的喘息。
楚禾望着手中的药瓶出神,忽而又打开它,往口中送了一粒丹药。
外面天色慢慢亮了,一众宫女们忽地一拥而入,侍候着她起身沐浴,上妆。
楚禾端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愈发悲凉。
从前她从将军府中出嫁时,以为这辈子只会披那一次凤冠霞帔,只会嫁给一个人,与他好好度过一生。
即使那个时候她知道赫元祯不喜欢她,是父亲和老臣们拼命劝谏,赫元祯才将她纳为嫔妃的。
那时候她觉得,时日久了,就算是石头做的心也会被焐热的。
只是她等啊等,等到了楚明依封后的诏书,等到了新一批秀女入宫的消息,可就是没等来赫元祯。
说来可笑,自从她嫁给赫元祯,昨夜是他第一次来常青宫,却以这样的方式收尾。
楚禾一阵咳嗽,喉咙里的腥甜又席卷而来,她又从药瓶中取了一粒丹药,借着宫女捧来的茶水服下。
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楚禾偷偷将药瓶藏在了宽大的袖中。
吉时已到,来迎接她的轿辇如期而至。
她盖着盖头,听见赫元祯的那清冷而不近人情的声音响起,诵读着国书,全然没有昨日闯入她寝殿时那样恳切的语气。
楚禾轻轻嗤笑一声,转身朝声音的方向福了福身:
“臣妾…谨遵圣意。”
轿辇载着她启程了,玉京城外擂鼓镇天的声音。这不像是一场婚礼,反倒像是即将到来的大战一般。
只不过被送往战场的不是一个个铿锵的铁血战士,而是一个盛装待嫁的弱女子。
轿辇之中除了她,还有楚明依派来的那个宫女。
楚禾摩挲着手中的药瓶,淡淡开口,似是不经意地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这时倒没了在皇宫时那副冷漠,恭顺回道:
“奴婢赵六。”
楚禾顺着声音微微撇过脸来,笑道:
“原来你是赵家的。”
“奴婢以后就是主子的人,惟命是从,绝无二心。”
楚禾轻飘飘道:
“是么?那我若是死在你手里,赫绍煊会不会饶过你们赵家?会不会饶过天子?”
赵六的声音突然滞住,而后又笑:
“主子说笑了,奴婢一定护您周全。”
忽地轿辇停了,楚禾轻微地咳了一声,没再说话。
说完,她往嘴里又送了一粒药丸,由赵六扶着缓缓走下了轿辇。
赫绍煊的东尧大军就驻扎在玉京城东。此时已近傍晚,楚禾感觉到日暮夕阳从她余光处照来,于是忽地停下了脚步,抬手掀起盖头的一角看了看。
远处的玉京陷落在一片血红残阳之中,仿佛一片火海一般壮阔。
*
因为这是军营,并未设任何祭坛,于是她没有进行任何仪式便被送进了洞房。
说是洞房,其实只不过是赫绍煊的行军大帐。
楚禾静静地坐在床榻上,强忍着胸腔之中剧烈的痛楚。
终于,她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门口兵士们整齐列步的声音。
一定是赫绍煊来了。
楚禾微微转过头,朝赵六道:
“我有些渴了,去给我端一碗茶水来。”
赵六应声去了,将一只盛了青茶的白瓷碗拿了过来。
楚禾接过茶碗,低下头掀开盖头的一角。
她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原本翠绿的茶水之中却倏地多了一滴殷红的痕迹,渐渐在茶水之中晕染开来。
紧接着一滴,又是一滴。
“啪嚓”一声,茶碗摔落在地,染血的茶水四溢。
赵六大惊,立刻将楚禾的盖头掀开来察看。
楚禾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胸腔之中剧烈的疼痛几乎将她撕开,引出一阵又一阵地痉挛。
她面色惨白,唇角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一只手死死抓着赵六的衣袖:
“赵六…你为何要害我?”
赵六吓得跌坐在地,浑身战栗着摇头:
“我…我没有害你!”
而这一切,已经全然映在刚刚进入大帐的赫绍煊眼中。
他明显地愣怔了一下,疾步走到榻前,一把将楚禾揽入怀中,低头察看她唇角的污血。
她已经不行了,唇角不断溢出的血沫昭示着她即将终结的性命。
楚禾眸中燃起一丝光,仿佛久旱之人逢临甘露。
她艰难地伸出手去,拽住他的衣襟将他拉近,无力地靠在他肩上,凑在他耳边用微弱的声音恳求道:
“赫绍煊…赵家害我,婚约已废…你当可起兵,攻下玉京…”
她双眼赤红,唇角不断地溢出鲜血,却恳切地盯着他的唇角,急切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赫绍煊看到了她藏在腰间的药瓶,脸色愈发阴沉,浑身上下再也藏不住的杀气毕露。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握紧了怀中人的手,沉声道:
“楚禾,就算你不死,我也迟早会攻下玉京。你何必…”
…你何必死在我面前。
可是楚禾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了,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赫绍煊掌心之中那冰凉的触感渐渐消散,她的唇角缓慢溢出一个凄凉的笑,然后阖上双眼。
*
不知过了多久,楚禾听见极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阵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女人的哭闹声,吵得她心烦。
于是她习惯性地开口道:
“立夏,外面是谁在哭?”
一个熟悉温柔的声音立刻回应她道:
“是二小姐和杜姨娘在外头哭闹呢。”
楚禾的思绪悠悠醒转,继而山崩地裂一般迸发一阵猛烈的颠簸。
立夏?立夏难道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