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当时的时澜才二十二岁,是京华大学文学系的高材生,又是家里的独生女,而也就是在她大学四年级的这一年,她又遇到了一个与她两情相悦的男生。一切都似乎指向一个光明的未来。
她犹记得,在那个春光烂漫的季节,那个英俊的男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金灿灿的链子在春光中折射出浪漫的光芒,男生郑重的把怀表交到她手中,对她说:“让我一辈子照顾你吧。”
时澜笑中见泪,开玩笑道:“哪里来的老古董,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送人怀表。”
男生看她笑,也不由自主跟着傻笑,边笑边解释道:“这块表是家父给的,说如若有一天遇到一个可以令我交付一生的女孩子,就送给她。”
时澜红着脸说:“喔,原来如此啊,那……我就……勉强答应你吧。”
记忆中的美好似乎永远也不会褪色,就像这只历久弥新的怀表一样,一切的发展几乎比爱情小说中描述的还要绚丽。
可是……
生活就是生活,不是小说。
就在他们双方最依恋彼此的热恋期,忽然有一天,在看起来最稀松平常的一天,那个说要一直和她在一起的男生,毫无征兆的,人间蒸发了……
时澜慌乱的去找了所有她能联系到的人,结果是,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明明昨天还在的人,今天就忽然不见了。
更让时澜感到奇怪的是,那个男生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就离开了,据他的室友说,他书籍行李床铺一切都没有变动,一副生活气息很浓的样子。
可见走的多匆忙。
她又去问了系主任,结果主任却直截了当的告知她,那人退学了,至于其他,系主任便不愿再多透露一个字。
时澜觉得有什么事情超出了她能想象的范围。
在那段时间里,她也曾希冀过他只是暂时退学,会不会是生病?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总会再回来的吧?
没有。
他从她的人生里彻底消失,再也没出现过。
她想去找他,可是他们相识的时间虽不短,但也并不太长,初初恋爱,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聊些风花雪月的事儿,彼此之间没有深入的了解过对方的家庭,所以,她根本无从去找。
她在心里为他找很多理由开脱,她坚信他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才会被迫离开,可是随着年岁的积累,后来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开脱是毫无意义的,万事只看结果,不问因由。
无论理由是什么,无论是客观原因还是主观原因,事情的结果就是,他不在她身边了,永远不在了。
如果只是失去恋人,这还不算太糟,更让时澜的人生翻天覆地的是,就在那人消失没几天之后,她发现自己竟已有孕在身。
然后,她攥紧了那块怀表,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生下这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不能因为她没了恋人就剥夺一条新生命生存的权利,更何况,这是她和他的孩子啊。
她的决定在世人看来是非常愚蠢的,一个还没毕业的女大学生,未婚生子,在当时的世俗眼光下,简直不可理喻。
凭时澜的才华和样貌,追求她的男生“趋之若鹜”,如果她能放弃这个孩子,即使会有不少男生芥蒂这件事,但总归还是能再找到一个真心愿与她共度一生的人,可是她果断的切断了这些可能性。
人们都无法想象到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时澜竟会抵抗住那种吃人的舆论压力。
这事犯法吗?根据法律规定,不算违法,她年龄也是合规的,只是这样的决定迥然于世俗罢了。
搁别人,早被人情舆论逼疯了,但是时澜没有。
当时她距离毕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她没有立马退学,硬是漂亮的完成了毕业论文以及修完了最后剩下的学分,拿到学位证,顺利毕业。
毕业之后,时澜回到家乡岩台市清水县,父母见到女儿这样,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对于她的决定,父亲没有提意见,只是很严肃的告诉她:“自己选择的路,就要自己承担任何后果,做出决定就不要后悔。”
时澜很坚定的对父亲说:“我决定了,不后悔。”
于是父亲没再多说什么,几个月后,在这个风景秀丽的小县城,时学谦出生了。
还是因为世俗压力的原因,在时学谦不满一岁的时候,时家便举家迁到了岩台市,时家的人口并不多,老一辈的老人早就纷纷去世了,所以满打满算只有四个,时父、时母、时澜,再加上一个刚出世的时学谦,搬家并不困难。
岩台市是大城市,时家人生地不熟,反倒成了一种优势,没有人会过多追问时澜为什么成了单亲妈妈,在大多数人的猜想中,或许是孩子的父亲早早去世了也未可知,这样一来,对她们的接受度就多了。
时家用积蓄在岩台市买了个小房子,时澜凭借自己著名高校毕业生的学历,顺利在距家不远的一所高级中学找到了一份语文教师的工作。当时她的很多同事都很奇怪,凭借时澜的学习成绩以及毕业的学校来看,在京华大学留校任教完全没有问题,再不济,在首都人文社科院某个差事也是顺顺当当的事,为什么跑回岩台市来当语文老师啊。
对于这些疑问,时澜只是笑笑,解释说是想回家乡陪陪父母,首都工作压力太大,不想待。
于是时学谦就在母亲和外祖父母的精心养育下,健康的长大,由于是单亲家庭的原因,时学谦从小就比别的孩子更理性和自律,她也从未抱怨过自己没有父亲这回事,在她看来,外祖父母和妈妈已经给了她最好的,没有父亲她照样活得挺好。
可是,上天似乎并没有想要放过这一家人的意思,更没有想要放过这个性格随和隐忍的孩子的意思。
在时学谦长到十二岁的时候,外祖母因心脏病去世。十五岁的时候,外祖父也因结肠癌撒手人寰。
她从此只能和母亲时澜相依为命,然而仅仅一年之后,母亲时澜某天突然晕倒在讲台上,一张医院诊断书无情的甩在她眼前,为她幼小的灵魂又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已经是晚期了,只能不断化疗来维持生命。”
医生的话像魔音一般时时缠绕在她耳畔。
经过半年的化疗和药物控制,时澜的病情被暂时遏制住,但已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想要继续治疗,只能卖房子。
面对这种情况,时澜的选择是放弃治疗,她不能把所有的积蓄都耗光,让还是未成年人的时学谦一无所有的孤独的活在世上。
但时学谦坚决不同意,在孩子的心里,哪怕能让自己的母亲多活一天,她都愿意付出所有。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当时还不到十七岁的时学谦认真的对母亲说了三句话:“妈,如果不治了,那么我以后就算活着,也是在愧疚中活一辈子。妈,如果你也离我而去,那我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妈,我要妈妈,不要钱。”
就是这三句话,以及孩子那恳切的目光,让时澜答应了她。
如今又是半年多过去,经过无数次的化疗,时澜仍然活着,医院里的医生都在私下里谈论,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坚强的病人,当然,还有那个坚强的孩子。
时学谦把剥好的橘子递给母亲,起身收拾吃完的餐盒,过一阵护士又来叫,时学谦道:“妈你先眯一会儿,我去找医生会诊,看看这一段时间情况怎么样。”
时澜靠在枕上,摸摸女儿的头顶,“好,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