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齐侯爷这个公爹,她就当真是见得寥寥,连两人说过的话都未必能超过几十句。
除了辈分差距、身份大防之外,更多的,便是因为齐侯爷从来没有将她这个儿媳看在眼里。
倒也不是故意不屑之类,而是一种这个地界儿里特有的,那种士大夫的高高在上,对于女人天然的一种无视。
事实上不单是她,在齐侯爷的眼里,除了老太太还因着孝道在意几分,剩下的女人里都和下人或者物件差不太多。
包括继婆婆李氏,在这位公爹面前也是压根进不得眼里,就类似“正妻”这么一个符号的存在,就更别提她这个儿媳。
今日。她发觉,这位公爹的学问虽不知道怎么样,但这读书人的“迂气”却竟是学了个十足十。
口口声声的圣人言,黄金屋,可就算是孔圣人复生,亲自站在这,也决计不敢说出“武夫无用”这样的话来。
旁的大道理不提,只这侯府偌大的家业,就是老侯爷拼着性命在战场上得来的,齐侯爷分明是靠着父辈的武功余荫才有的爵位!
这才过去了几十年?这会儿一扭脸,倒是能把嫌弃武功将士的话,说的这般理直气壮?
苏磬音撇撇嘴,听着这话,她嘴上没敢反驳,只是仗着齐侯爷不会留意她,却是一点没遮掩的偷偷翻了一个清晰的白眼。
齐茂行回过神来,抬起了头正待再说几句,余光却清楚的看见了躲在父亲身后的苏磬音的动作。
他这个夫人的眼神向来灵动,齐茂行是早已领教过的,但是这么“灵动”的白眼,却也当真是第一次见着。
这个神情既俏皮又狡黠,尤其还是对着他的父亲,虽然失礼,但齐茂行一眼瞧见之后,却是莫名的心下一松,竟是忍不住的有些想笑。
原来苏磬音也对父亲这一番“高谈”并不以为意啊?齐茂行一时有些诧异。
他对苏家的情形也大致清楚,苏磬音的祖父苏老大人,官居太子太傅,便是太子殿下,对着苏老爷子也是要尊为师长,执弟子礼的。
除了苏太师之外,苏磬音的父兄也都是自幼读书,进士及第,只是因着苏老爷子去世,这才辞官归乡,结庐守孝,正正经经的官宦门户、诗书传家。
苏磬音出自苏家,他原以为也定是一个精于诗书,家学渊源的才女,却没想到,这性子,却与她预料的有些出入。
齐茂行还有心思琢磨苏磬音的家世性情,对面的齐侯爷却已经气的怒发冲冠。
方才齐茂行提起将君行接回时,齐侯爷心里还有些微妙的心虚与愧疚,想着好好与嫡子解释一二。
如今到了这地步,莫说什么愧疚解释了,他只气的不请家法来教训儿子,都已经是看在了宫里殿下的份上。
果然天生就是个不肖子,已被老太太和他娘纵的坏了根底,与自小懂事的君行比起来,差的何止天地之别!
他将庶长子接回来继承家业,还是对了!齐侯爷恨恨的想罢。
“也罢了,我是管不得你了,这抱节居里日后再有事,也不必来扰我清静!”
既然无法请家法,他也不愿意再和这个不肖子置气,最后撂下这么一句话后,一甩衣袖,便也干脆的扭身而去。
齐侯爷带的人走了,之前的管事男仆们也都被带下去了领罚,抱节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苏磬音走出来想了想,看了一眼一旁沉默的齐茂行,觉着自个也不知道能说什么,索性便也叫人将碗筷桌椅都收拾了,也转身回了自个的那一半屋内。
“将窗户关了吧,像是有点凉。”进屋之后,苏磬音随口吩咐了一句。
凉倒是次要的,主要齐茂行还在院子里,窗户大开着,一抬眼就能看见到底不太方便。
但虽然关了窗户,进了春日之后,府里也是才给窗户换了清亮透气的青纱,隔着轻薄的窗纱,还能清楚的看见齐茂行还没回来,反而又拿起了方才的弓箭,对着树上的箭靶一下下的开起了弓。
石青将对着院里的窗子都合上,走回来,便忍不住的叹息了一声:“虽说着太医署里已在尽力解毒,可到底能不能当真解了还是两说,唉……何必呢还费这力气呢?”
苏磬音闻言也沉默了下来。
石青说的没错,毒一日解不了,齐茂行这性命一日便是悬在半空中的。
更要紧的,是按着太医的说法,这毒霸道的很,之后还会一日日的侵蚀人体五脏,再过几个月,齐茂行一日日的虚弱下去,莫说开弓威胁了,再受了类似今早的怠慢之后,只怕要瘫在床上,话能不能说得清楚都是两说。
她敬佩齐茂行走到这一步,都仍旧不放弃希望的坚定韧劲,心底里也祝愿着太医们能早日钻研清楚这毒,救下齐茂行的性命。
但是说到底,齐茂行这个人,到底与她并不是真的的夫妻,她敬佩祝愿也就罢了,更大的心里,还是要多操心操心自个日后的处境。
齐茂行废了,并且就这么两日功夫里,就接连将李氏母女、与公爹齐侯爷一并得罪了个遍。
剩下一个老太太,如今还态度微妙,指不定日后还会不会再像以往一样,处处偏心照顾这个嫡出孙子。
她自从嫁进这个齐侯府里,处境就从来没有一帆风顺过,再这么下去,她的日后只怕还要更难一些。
苏磬音的面色沉静。
还好,祖父自小便教导过她,人贵自强不息,她也从来没有把自个的全部指望都放在旁人身上过——哪怕这个人,是她明面上的夫君。
更莫提,齐茂行于她,从来也不是什么叫人放心的背后倚靠。
从前齐茂行在时,她站得住,他不在了,她一个人,便更要想法子立的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