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气温降得快，夜里已经很冷了。尹阿姨私下里找江琛说过很多次，怕兰夏睡在外边着凉，让江琛劝劝他。但她却不知道，连江琛都只是刚认识这个少年不久，根本无从下手。

“还不睡？”江琛从屋子里搬了一床被子出来，放在兰夏平时休息的躺椅上。少年还维持着傍晚时候的姿势，坐在板凳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兰夏没有应声，江琛能从呼吸里分辨出来，他没有睡着。江琛也不在意他的沉默，坐到他身边。黑暗里，兰夏看了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大约隔了十厘米。

“今天听章天澈说起，我才知道那些人都变成了丧尸。”

“我做的。”兰夏承认得很痛快，压低的声音带着点犟劲，像只闹脾气的小猫。

江琛扯了扯嘴角，摸黑想在少年头上摸一把，被兰夏一掌拍开。江琛一愣，尴尬地收回手，他叹了口气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但是兰夏，我毕竟不了解你，有些事你不告诉我，我永远不会知道。”误解是消弭信任的最大杀器，偏偏防备又是自我保护的最后底牌。

黑暗里，兰夏的眼睛闭上又睁开：“我不喜欢别人突然靠近我，我会害怕。”

说是害怕，更像是紧张，少年的声音像一根绷紧的弦，江琛回忆起少数几次兰夏这样说话时的情景，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不喜欢别人动你的食物，也不喜欢睡在狭小的地方，不喜欢别人忽然碰你，都是因为害怕？”江琛轻声问。

兰夏点点头，过了一会才想起江琛可能看不见，轻轻嗯了一声。

江琛还记得几天魏前，小米从背后拍了兰夏一下，想和他开个玩笑，结果手臂差点被少年折断。这样说起来，刚刚少年只是打了他一巴掌，已经算是最低程度的警戒了。

江琛不知道是怎样的经历将兰夏变成这个样子，心里没来由得涌起一股痛惜：“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兰夏身子一颤，脑海里忽然闪现金属色的墙壁，常开不灭的惨白灯光，还有刺耳惨烈的哀嚎，随着记忆纷至沓来的是强烈的痛苦和杀意。他掐住自己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皮肉，良久才用疼痛摆脱它们，重新归于麻木。

“忘了。”

绝望无形，江琛却从兰夏身上模糊感受到了一股深切的绝望，让他不敢再问下去。

“我猜那些都是很不好的记忆，忘掉也好。你年纪还这么小，还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江琛语气轻快地鼓励他。

兰夏皱眉纠正：“我二十三了。”他对自己的年纪异常执着。

江琛低笑，没控制住自己的手，给少年顺了顺毛：“好好好，我知道你成年了。”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儿。兰夏这次没有再拍开他的手，让江琛看到了自己肉眼可见的进步。

“你会遇到很多人，见识很多事，会有更多美好的记忆去取代过去不好的回忆。总有一天，你可以改掉你的坏习惯。”江琛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教导他。

兰夏的声音忽然冷下来：“我不想改。”他好不容易才淬炼出这样坚硬的防护罩，他觉得很好。江琛一愣，少年抬头看他，黑暗里江琛看不清兰夏的表情，但也能猜到，少年脸上一定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遇到再多的人，最后也只会剩我孤身一人；见识再多的事，过去的事也无法改变。”少年冷硬地陈述，“像我这样的人，不会有美好的未来。”

江琛胸口一闷，很想和告诉他，如果不学会敞开心扉，当然也不可能感受到美好快乐。可是说到底，他只是兰夏的同伴，甚至算不上是朋友。他没有经历过兰夏的过去，对他的言行举止根本无从置喙。

江琛很少有这样哑口无言的时候，两人沉默了很久，江琛才问了一个困惑他很久的问题：“那为什么是我？”或许这样说有些自作多情，但是江琛很笃定，兰夏对待自己是不一样的。

兰夏抿了抿唇，轻声说：“你和他们不一样。”

江琛有些迷茫，兰夏却缄口不言，不愿告诉他到底有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