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我说了三次“小心”。第一次是上车的时候,他怕我脑门撞上车顶,出声提醒了一句。第二次是途中车子晃了一下,他见我没坐稳拽了我一把。第三次是下车的时候,他怕我一脚踩空所以托了我的手一下。
月已东升,挂在高高的宫墙上,照了一地白霜。我不由得想起了下午明月楼里那个歌女唱的诗经:“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若是那倾城的美人云薇在此地跳一曲《月出》,那才是真的应景。
虽已是初春,可夜里还是十分寒凉,乍从温暖的轿辇里下来,我立刻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打破沉默的,竟然是这个喷嚏。
他替我仔细地掖好披风的领口,不悦道:“出来乱跑,也不记得多穿一件衣服。你这一身穿的什么?又是陈融给你找的?”
我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弟弟啊,姐姐对不住你,接下来几天刘彻可能不会给你好脸色看了。
我小声道:“我没事的。”
他瞪了我一眼,把我拽回了椒房殿。
安歌一直在门口徘徊着,伸着脖子往宫门口眺望。此刻一见到我就扑了上来,“娘娘,您可算回来了,奴婢等了您一下午啊娘娘……”
这丫头情绪上来以后根本不管规矩的。我偷偷拿眼睛往他那儿瞟,还好他神色平平,只是轻飘飘地吩咐了一句:“安歌,去烧个手炉来。”
安歌抹着眼泪答应了一声,转身出门给我找手炉。
地上的碎片已经被人打扫干净,珠帘也重新挂了一排,黑白棋子各自装在各自的棋罐里。目测白子比黑子少几个,少掉的那几个也不知此时正躺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过夜。
我猜他有话要对我说,便跑到暖炉旁边坐了下来。他则安静地坐在一边喝茶,还顺手倒了一杯给我,推到我面前示意我喝。一杯热茶下肚,整个人身上终于起了一点暖意。
安歌给我送来手炉以后就静静地站在我旁边。我知道,她这是怕我忍不住再跟着刘彻吵一架。
刘彻扫了她一眼,“你先下去。”
安歌:“……”
她只好出去,走之前眼神疯狂暗示我要忍住。
按照往常的惯例,他问我知不知错,然后我说我知道错了,他再给我讲一会儿大道理,我再听一会儿他给我讲大道理,基本上就没事儿了。
但我今天一点都不想认错。
我心一横,昂着头道:“我哪里错了?是给你找小老婆错了,还是不给你找小老婆错了?”
他怒道:“你千不该万不该一声不吭就跑出宫。”
我狡辩道:“我怎么就去不得明月楼了?我又不是没去过,你不也去过。”
他指责道:“我是在意你去明月楼吗?我是气你招呼都不打就一个人跑出去。还扮男装,像个皇后该有的样子吗。”
我反击道:“现在又要我有个皇后的样子了?你早上不还讽刺我这个皇后当得尽职尽责的吗?”我一屁股坐地上,抹着眼泪道,“什么玩意儿?做这个也不好,做那个也不好,位置给你们你们来当皇后啊?”
他叹了口气,蹲下来抱住我,“不许说这样的傻话,你是我唯一的皇后。”
唯一?唯一个屁。在不久的将来,老子还没嗝屁的时候,你不还是立了新的皇后。
我吸着鼻涕道:“我不想当皇后了,爱谁谁当,真是里外不是人,做什么都是错。”
他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后背,又来像哄小孩子那样给我讲大道理。
他说,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要肩负应该承受的重任。
他说,既然接受了百姓的奉养就要回馈他们,给他们做各方面的楷模,成为他们的指引。
他还说了好多,说的固然很好,我却不是很赞同。我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也不想听他们的话把自己绑起来放进他们给我塑的圣人壳子里,我只想当一个快乐的普通人。
整个夜晚,窗外的风和竹叶都在低声地悲歌。天气有些冷,我睡得不是很安稳,做了一个晚上的梦。
这一梦,倒让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