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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地狱

吴晓伟和乔博士住的旅店位于山下一个叫毛脚村的地方。其实算不上旅店,就是一个农家小院,在旅游旺季才能挣上钱的那种小店,人们习惯叫它客栈。他们回去的时候店主仍在等着他们。店主是一个40岁的单身女人,不善言辞,面目慈善,但是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她的左眼有点斜。客栈只有两个女人在经营,店主和她的母亲。店主的母亲比她大不了多少,但是个话唠。他们回去的时候,她正坐在门口磕着瓜子张望着。她告诉吴晓伟和乔博士自己在13岁的时候就嫁人了,15岁就生了个背时女儿。男人不争气,是个色鬼,跟同村的大鸡胸女人跑了,再也没有回来。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哀伤,只是斜眼鄙夷的看着坐在门口外捯饬农用具的女儿。他们坐在门口里面,一个30厘米高的门槛将他们与40岁的单身女人隔离开来。门口忽明忽暗的路灯打在她浑厚的背上,周围的一切都隐入了黑暗之中。乔博士担心女儿安危,并无心思听一个老女人唠叨,便说身体乏力想回房间休息。门外的女人微笑的告诉他早上她要进山探望自己的祖母,请他们自己去厨房取早饭。

回到房间后,吴晓伟翻来覆去,因屋内角落里红蚂蚁疯狂啃食的轰响,无法入眠。终于在捱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起身敲开了乔博士的房门。而对方竟也一宿未眠。阴冷的夜里,乔博士向吴晓伟说起了他妻子来到这不吉之地的往事……

乔安娜的母亲是一名地质学家,任职于中国地质科学院。27年前,她接到上级命令,到神农架探寻一种特别的矿石。与她一路同行的还有她的同学苏伟。当时乔博士还在攻读医学博士,他们的爱情结晶刚刚播撒在她温暖的子宫里。乔博士极力反对她进山,称那样是对生命的不尊重,对他们爱情的不负责。当事人并不知道他们进山除了检测是否有奇异矿石的工作,还有另一项秘密任务,而那是一项什么样的任务,至今无人知晓。不管怎么样,他们没能完成任务,所有人消失在了山谷深处。唯有乔安娜的母亲在那些人失踪后的第七天被搜救队从一个枯死多年的老榆树下抱了出来。那时她已经奄奄一息,并且对所发生的事情都全然不记得。后来她辞去了工作,专心养胎,在娜娜出生的那个夜晚,因为大出血抢救无效死亡。“她在那个山谷里似乎受到了某种辐射,能把娜娜生下来,几乎耗尽了她的体力。”乔博士在这个阴森无眠的夜晚告诉吴晓伟。“我怎么能不爱这个孩子呢?她可是是婕妤用生命换来的。”

而此时,乔安娜正如她母亲一样,与死神开始了一场拉锯战。她到死都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山谷里没有黑夜,永远都是浓雾蔼蔼,唯有那散落在奇花异草上的那层金光,会很有规律的间断出现。于是,乔安娜根据那金光来推断他们跌倒这未知的山谷的时间。但这个方法到后来就无用了,因为金光到后来就再也不出现了。所以当后来吴晓伟问她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在山谷里呆了多少天。这种无法感知时间的无力感让她异常挫败和抓狂。这个时候,她发现苏釜表现的异常活跃和兴奋。似乎他期盼已久的一件好事终于来了。

他们沿着之前乔安娜走过的那条乱石遍布的河岸一直向下行,从这里经过野生橘林中的一条小径进入森林。那时候乔安娜终于发现他们只不过是在原地打转。他们决定停下来休整。乔安娜再也没有打到过野兔,但却神奇的打了一只鹿,他们把它烤熟,决定只吃一小部分,把剩下的腌好留待后日,苏釜对于乔安娜这种旅行带盐出门的习惯惊讶不已,但仍然对此表示出了感激之情。“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子。”他说。此后的十多天,他们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层金光。地面变得柔软潮湿如火山灰,林莽日益险恶,鸟儿的啼叫和猿猴的喧闹渐行渐远,天地间一片永恒的幽暗和浓雾。在这潮湿静寂、远在原罪之先就已存在的地狱之谷里,苏釜和乔安娜被某种莫名而古老的回忆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们的行军鞋陷进雾气腾腾的油窟,削成尖刀的木棍砍碎猩红的百合与金黄的蝾螈,而他们并不知道这就是他们曾口中轻松谈论的鬼崖。他们不再向最初时热切的交谈,几乎不说话。只有借着某些昆虫发出微弱光亮,像梦游人一般穿过阴惨世界,肺叶间溢满令人窒息的鲜血味道。他们无法像原计划一样开辟出一条道路,因为那些被他们砍出的道路转瞬就被新生的植物再次封闭,其生长速度几乎肉眼可见。“不要紧。”乔安娜说,“重要的是别迷失方向。”她始终拿着罗盘,它曾陪伴她穿越了整个亚马逊雨林,和撒哈拉大沙漠。她坚信自己可以走出这片着了魔的土地。但她早已迷失了方向。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他们跌入山谷后的第一个夜晚。黑暗的来袭并没有让两人惊恐,他们欢天喜地,相拥而泣。万分确定自己找对了方向。因为这个世界不再只有白天。他们感觉到了时间在皮肤上兹兹滑动。虽然漆黑的夜晚依然被浓浓大雾所覆盖着,他们太过于兴奋也并没有发现白色大雾变成了黑色大雾,竟然闻到了最清新的空气。他们被漫长的跋涉折磨得筋疲力尽,随地支起帐篷,跌入山谷以来第一回安心入眠。醒来的时候,他们又看见了那些奇花异草上的一层金光。两人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浓雾之中,在蕨类和棕榈科植物之间,静静的金光下,赫然出现的一排低矮房屋,金光越过花草飞射到屋顶,将整座房子包裹了起来。屋子外墙被漆成水银般的颜色,完好无损的外墙壁上还挂着一把猎枪,门口一把古老的摇椅仍在轻轻晃动,似乎主人正眯眼瞌睡。台阶上覆盖着一层石化的动物和柔软的苔藓构成的光润护甲,牢牢的嵌在乱石地里。整栋房子仿佛占据着一个独特的空间,属于被遗忘的空间,远离时光的侵蚀,避开飞鸟走兽的叨扰。乔安娜率先踏进屋子,苏釜紧随其后,两人仔细在屋内翻查,并呼唤着可能存在的主人,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只见一座鲜花丛林密密层层地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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