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僵持一个月后,永宁主动开口了,“带我出宫看看吧。”
慕允清大喜,他吩咐宫女给永宁更衣,带着永宁出了宫。
为了避免永宁再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他刻意命令赶车的宫人绕开皇城的正门,从偏门走。
“为什么不从正门走?”永宁问。一张脸木木的,像是木偶人。
“侧门离街市更近一点。”慕允清含糊其辞。
“我想从正门走。”永宁还是呆呆地说。
慕允清想着,好不容易愿意说话,不能再刺激了。只能顺从地说,“好,从正门走。”
过了几个月,正门前的地砖早就被清洗干净了,曾经满地的鲜血只留下了淡淡的棕红色的痕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永宁撩起帘子,远远瞟着那块地面,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盯着。直到宫门离开了她的视线,她才放下帘子,静静地坐正。
慕允清偷偷地觑着她,发现她没有什么异色,才稍稍放心了些。
宫外比起宫里,热闹嘈杂了些,却也更有人情味。
车子到了一家书坊外面,就听到叫卖声,“热卖小说,天外飞仙!快来看!快来买!”
叫卖声如此高亢,想不听到也难。永宁反应过来天外飞仙到底是什么,于是抬起脸,说,“买一本吧。”
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是冲着慕允清的,更像是在对空气说话。慕允清说,“好。”
他探出身,对着跟在外面的小宫女说了一句什么,那个小宫女就跑了过去,买了一本书回来,递给他。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就拿了一本粉嫩嫩的书。
永宁接过书,低下头翻书看。
低头的姿态莫名地有点乖巧。慕允清凝视着她,不觉有点出神。
车子继续往前驶去。
卖衣服的铺子里挂着她曾经跳长相思时穿的舞服,茶馆的说书人说的也是她的故事,就连下面窃窃谈论的人,都能依稀听到“永宁公主”的字眼。
一切都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俨然成为了一个传奇,以至于长相思一舞让人念念不忘至今。
乐坊里的舞娘伴着乐娘的歌声而翩翩起舞,舞姿那般熟悉。
“跳的长相思舞不及你万分之一。”慕允清低低说道。
她恹恹地睨着,却不说话。
*
回宫之后,慕允清拉着她沿着宫墙到了皇宫的西南侧。
永宁一言不发,仿佛拉着的手并不是她的,像一个木偶娃娃任人摆布。
皇宫的西南侧是一幢高台,高峻巍峨,直直挺立,金碧辉煌,金光灿灿。入口处是一扇铜色的大门,正上方是一方匾额,写着正楷的大字,“摘星台”。
“阿殊,你看,这是我给你建的台子。”慕允清献宝似地说。
永宁仰头看匾额,表情淡漠,无喜无悲,像是一个假人。
慕允清早已习惯了永宁这副冰山般的表情,也不气馁,拉着她登上高台。
高台足有十四五米高,站在上头,刻意俯瞰整个宫城乃至京城的景色。高台上面的中央,是一块圆形的金色的小台子,绘制着金色莲花的图样。
“阿殊,你以后可以在这上面跳舞。”慕允清指着那个小台子,说。
“步步生莲?”永宁终于有了反应,一字一顿地说。
“就是那个典故。”慕允清赶忙回答道。对于永宁的回应,他很是兴奋。
永宁摩挲着那闪耀的台子,仿佛在想着什么。
*
“陛下,娘娘不见了。”
深夜,慕允清就被这样一句话惊醒了。
他在床上缓了很久,才想明白这句“娘娘”指的是谁。
元家的大衡已经亡了,所以再叫永宁为“公主”就不太合适了。在慕允清的默许下,宫里称呼永宁都用“娘娘”这个词。
“立刻给朕找。”慕允清按着疼痛的鬓角,冷冷地命令。
“是。”一众宫人打着灯笼四处寻找,但迟迟为找到人影。
慕允清孤身坐在烛火旁边,跳动的烛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勾勒在墙壁上的清隽身影有了几分孤独清冷的意味。
她会去哪里呢。
慕允清焦灼地思索着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上次就算没有染霜的帮助,他也能猜到永宁的去向是太后寝宫的暖阁。可是这次,他却毫无头绪。
永宁在摘星台上摩挲那个专供跳舞的小台子时眼睛一闪而过的光,让慕允清感到心惊。
“来人。去摘星台。”慕允清从椅子上起来,边往外走,边喊道。
*
摘星台上,风比平地上要大些。
永宁梳好的头发都被飒飒的风吹乱了,她姣好的容颜在暗黑的夜色里微微发光,一身素色的舞服的裙摆飘荡在风里。
慕允清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阿殊!”他高声地叫道,声音越过十几米的尘埃传到永宁的耳朵里。
永宁闻言,对他温婉一笑。
慕允清的脑海里闪过当日明宁从城墙上绝然跃下前那惊心动魄的一笑,心里不住地害怕,他扬声道,“阿殊,别跳!”
他是怕了。哪怕逼死了与永宁关系最好的姐妹明宁郡主,哪怕暗杀了永宁的父母,哪怕一直在欺骗永宁,他都不害怕。他以为,只要他把永宁禁锢在身边,哪怕永宁恨透了他,他也不会害怕。可是这次,永宁站在高台上的那张淡然的笑脸,让他自心底升起一丝一丝微小却绵延不绝的恐惧。
他吩咐宫人去开门,却被告知门已经在里面被锁死。
“快让人来砸门!”他吼道。
眼前的一切,都让他失去理智。
有个小人,在对他说,她与明宁郡主感情好得像是亲姐妹一样,她也会跟明宁郡主一样跳下来的。明宁郡主临死前的诅咒要应验了。
他慌乱无措,哀求台上的永宁,“不要,不要,阿殊。”
永宁笑了,“你也会怕吗?”
“我怕,阿殊,我害怕,你下来。”
“你还记得我的好姐妹元溪吗?我亲眼看着她从城楼上跳下来。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