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要做什么,只是问问,赶明儿有时间,替你捎个口信也成。”
这是违反宫规的大错,我也没觉得可怕,只当成个笑话,天知道我的勇气从何而来,把一切都当成笑话,若有一天没了命,也该是我自己玩得太过火了。
她还在犹豫。
我说不要紧,“姑娘不想说,我也不强求。”
她脱口而出,“是麟卫左佽飞。”
我呼道,“是他。”
“姐姐认识?”
我闭了嘴,“额……他在各宫巡逻之时,我曾远远看过他一眼。”
竟是他。
宫中刺松子成熟那日,我带着默奴一起去捡,刺松子如其名,外面有一层硬刺,从树上落下,砸到手背上、头顶上,都能擦出血痕,默奴让我站在一边,她的耳朵很敏锐,刺松子一落,她便伸了手去接,接了又丢进我的篓子中。
后来默奴想摘更多,我还没有叫住她,她就一踢刺松子树,簌簌而落的刺松子把默奴围在其中,那都是带着尖刺的小玩意儿,我吓了一跳,再一眨眼,已有一个男子撑开油纸伞到了默奴身后。
他本意是想护她不被刺松子伤到,可默奴一听不是我的脚步声,当即和他交起手,油纸伞都捅破了窟窿,她依旧不停手。
我道,“默奴,回来。”
她顺着我的声音,从刺松子里跑出来,衣襟上还沾着些刺草,我边为她清理,边同那男子说,“多谢大人相救。”
他道,“不足挂齿。”
明明是在和我说话,眼睛却没有从默奴身上离开。
我问,“不知大人是……”
“麟卫左佽飞,驯涅,苏姑娘不必客气,直呼属下驯涅便是。”
我点点头,对默奴道,“是左佽飞大人救了你,须得感谢。”
她转过身拱手行礼,一低头,眼睛上蒙的白绫却掉落,飘在风中,驯涅飞身把她的白绫摘下。
我接过道,“多谢大人了,她的眼睛见不得光。”
急忙让默奴低了头,我给她重新系上。
他从袖中拿出另外一条红绫交给我,“这个给苏姑娘。”
我一看便知不是给我的,看了看默奴道,“大人认识她?”
他没有回答我。
“那大人可知默奴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什么……”
“属下不知。”他断然道。
可他这幅模样,不像不知。
“你为何给她这个?”我问他。
“只是觉得她更适合红色。”
我嗅到红绫上似有药草清香,也不敢给她随便用,“这红绫上是什么?”
驯涅道,“只是些凝神的草药,可助她安定一些。”
我诧然,这东西不是一天两天准备好的,看来他有备而来,可默奴看样子并不认识他。
默奴,在我看来,她谁也不认识。
她只会静静地跟在我身后,说不出,也看不见,我这样心疼她,不知她为何没了眼睛和舌头。
那便是我第一次看见驯涅,他痴痴地望着默奴,可惜默奴并不知晓,也许,她是知道的,但我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看不出她的心思。
香铃走后,我站在长廊下,一人原地望着这一尘不染的宫殿,明净、无污。各种纹饰在勾结的屋檐之内蔓延,这宫殿是座死物,可我分明又觉得它是头巨兽在呼吸,这是什么地方呢?
我忽然迷茫了。
这里很华贵,有一两一金的香线,有各州郡精心挑选的佳果,这里每一片琉璃瓦都折射出宫灯的金光,可在瓦片下,我不知这里藏了多少秘密。
一路回去,时而我会看向脚下的土地,总觉得这土地荤腥异常,从这片土地里长出的那些花草,都像是用了人肉骨血滋养的一般。
宫墙间漫长的夹道,长风灌入,发出诡异的回声,我抬头望着飞鸟,突然发觉,原来,他们才拥有这座宫殿唯一的自由。
陛下坐在皇位上,当三拜九叩的人都散去,他也只剩下一人,那皇位下也压了无数秘密,伸出触角化为长绳,将他束在高位之上,于是,他只能俯视众人。
但我想,他该是快乐的,也许,他求的便是无上孤寂。
季相呢?他又是被什么束缚了呢?功名利禄,还是纯粹的权利,他被这些夺走了他的自由吗?
我也不知。
就连我自己,我也看不穿了。
我又是被什么束缚了呢?离了这宫殿,我就自由了吗?
我仰望飞鸟,飞鸟在俯视我,飞鸟尚且有归巢,我要归向何处却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