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一维前脚刚走进办公室,后脚唐筱鲤的视频请求就闻着味儿追上来了。
“早呀亲爱的,你到单位了吗?”
“刚进门,”柯一维先把手机放桌上,开窗,开机,浇花,喂鸟,“你今天起这么早?”
“一会儿要出去谈个事,我在路上呢,”唐筱鲤对着对方一片空白的画面发愣,前后检查了一圈手机摄像头,“诶?人呢?我这儿看你怎么都是白的?”
“来了来了来了,”柯一维赶紧拿起手机对好自己,“在这儿了,我就喂喂鸟,你接着说。”
唐筱鲤一双三眼皮儿欧式大眼眨了眨,“你喂什么鸟?你不是说在单位了吗?”
“是我在单位养的。”
“你又弄这些,回头一掉毛扑腾得到处都是,多不卫生。你就放在单位吧,不许拿回家来啊,我过敏,”唐筱鲤把手机往远处一拉,怼脸拍放大成半身照,“说,我今天造型好看吗?”
柯一维非常负责任地仔细端详了半天,“好看,”还是没忍住,“不过你今天这衣服,看着怎么那么像房产公司业务员的制服?”
唐筱鲤修得细细的两道眉拧成了麻花,“柯一维!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我这身是正经香家的新款,托人从国外专卖店带回来的,怎么让你一说这么掉价儿呢?”
“我不懂我不懂,怪我,别生气,”时间差不多了,楼道开始有动静,“我先挂了啊,干活儿了。你自己小心点,有事发微信。”
唐筱鲤不满的连声“喂喂喂”在第四声上被按没音儿了。
进来的是他老板,404的老大。
勖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见左右无人,狡黠地一笑,“女朋友?”
柯一维有点不自然,“你怎么知道是我女朋友?”
“我知道你有女朋友,很奇怪吗?”勖阳被他这一反问,倒是颇感意外,“我以为大家都知道你有女朋友。”
“不是,”柯一维略尴尬,清了清嗓子,“因为你一直在东院,我以为你不知道我的事情。”
勖阳老实答:“确实不怎么知道,不过一大早就要视频,也只能是女朋友吧。”
东西两院的八卦,要是传到她耳朵里了,那基本也就是人尽皆知了。
她虽然知道得晚,但她的料是实锤啊。
不过和一个小男孩讨论人家的隐私,怎么说都不是她的风格,“鸟你喂过了?”
“喂过了。”
“花呢?”
“今天不用浇了,再过两天。”
“好。”
柯一维忽然觉得自己这心态有点无稽。也不知道他这一再忐忑的是个什么劲儿,她当时看见了如何,没看见又如何。自己这样风声鹤唳,一有点苗头就小心翼翼绕着圈儿去验证,到底是图个什么呢?
勖阳把办公桌都过了一遍水,收拾停当了,正准备坐下来工作,两人的手机同时响了一声。
他们有个四人小群,荣可欣给起了个非常之中二的名字,“404号未来之星”,还非逼着每人都改了一个“与这个荣耀的群名相配”的群昵称。每次他们在群里说话,都好像是特工组织在线上密谋拯救地球人。
斯塔克工业:头儿,昨天晚上被领导急call,说有个项目需要人,让我和张晓雯今天直接来东院帮忙,完事儿我俩就回去。
我是格鲁特:好的,陆总刚也给我发了信息,放心吧。
我是格鲁特:中午预计能回来吗?给你俩打饭?
斯塔克工业:还不知道,我俩到时跟您联系。
绯红小女巫:谢谢老师~我不喜欢来东院~太远了~~我还没睡醒~
我是格鲁特:哈哈哈,清醒一点,好好工作。
毒液:辛苦了。
没睡醒的绯红小女巫又噼里啪啦扔了一堆表情包。“404号未来之星”消停了。
一早起来信息量就爆炸,俩人都需要梳理一下状态。
——慢着。
俩小的被借调走了,那岂不是意味着这屋今天就剩他俩了?!
至少这一上午,都只有他们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404空气的流动都变得微妙起来。
上学时勖阳就很好奇分班的依据是什么。每个班里,各种成分性质的人都能均匀分布:学习好的,成绩差的;活泼的,安静的;拉帮结伙的,独来独往的。就连要好的闺蜜姐妹团,也都总有个爱说爱笑的,搭配着一个文静内敛的。工作团队里也是这样啊,就说404这间办公室里,张晓雯和荣可欣两个都算活跃分子,只要他俩在,就永远不会冷场;相对的,她和柯一维就显得话少很多,笑点也高,专业制冷五十年。
团体内部的人员构成,真的是很神奇。他们四个人,各种排列组合,荣可欣和柯一维,张晓雯和她,柯一维和张晓雯,她和荣可欣,无论怎么排都算是优势互补。偏偏荣可欣和张晓雯这俩闹腾的手挽着手蹦蹦跳跳去东院了,留下她和柯一维两个闷葫芦在西院的小破办公室里大眼瞪小眼。
喔,还真瞪不着,中间有两套主机音响显示器挡着呢。
不过有一说一,像他们这样的人有一点好处,因为从不认为语言是唯一社交的途径,也就不存在没话找话又说不好话的窘迫。只有内向的人能够理解leave me alone的重要性,尊重他人的沉默,也是一种独一无二的能力。
两个人仿佛达成一种默契,在一堆机器的两端各自忙着。除无必要,基本无话。
但勖阳去卫生间回来,还是把门开得大了点,“过过风。”心虚地说给自己听。
柯一维闷闷地嗯了一声。
差了十岁,也是孤男寡女。
回到工位,勖阳并没有马上坐下。伏案了许久,她转到窗前看看花草,缓解一下视疲劳,顺带活动活动僵硬的筋骨。
转过身,恰好把柯一维的办公桌看了个满眼。
她脱口而出:“这幅画原来是你画的?”
那两套机器在他们之间像一堵矮墙,但是后面留有走线的空隙,与窗户也还有十公分左右的距离。坐下来的时候恰好把彼此完全遮挡,而如果起身到窗前来,不仅可以看得到对方的桌子,甚至能跨过那些盘根错节的线路,蹑手蹑脚遁到另一边,就像跨越一条模糊的国境线。
勖阳还不需跨越国境,就发现了柯一维隐藏的技能。虽然之前已经小有了解,但是当她意识到某知名画手网站上的那幅高热度作品,作者居然就坐在她两米之外的地方,还是有种粉丝见着了正主的讶异和激动。
柯一维合上画本,“也没啥事,我就玩会儿。”他也没想到,头一次在办公室摸个鱼,就被抓包了。
往常全员都在,屋里没个清静,不是能画画的心境。恰好两个制造噪音的活跃分子不在,方圆几里只有一位不多话不爱管闲事的好同事,又恰好手头没有什么活儿,画本器材都在抽屉里,这都不好好利用一下简直是辜负了天时地利人和。
“你玩你的,就当我不存在,”勖阳忙说,“之前看你那个自画像,我还以为你就是随便画着玩,没想到居然是活体大触,我我我有点没控制住我自己。”
柯一维意外的是,“你刚才说你见过这幅画?”
“见过啊,你那好几百的热度里还有我贡献的一个,”勖阳拿手机翻APP,“你看!小红心,我点的。”
这是种自得其乐的小天地忽然被探险家发现了的赧然,“喔,谢谢。”
勖阳就手把自己的主页打开划拉划拉,“原来我也经常上这个APP玩,发点自己做的小东西。不过最近很少了,没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