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刺眼的日光从神殿的各个缝隙中钻进来,无数的尘埃在空气中起舞,仿佛即将从黑暗中获得永生。
言汐目光从尘埃中收回,虽然从日落再睡到第二个日落是她生命常态,但已不知多久没有试过如昨夜那般一夜无梦至天明。
想到昨夜匆匆入眠,也不知看起来娇生惯养的关洱睡得如何,于是转头看向身旁的紫衣少年,发现对方早已醒来,正双腿盘坐在长椅上,拿了片叶子百无聊赖地转着圈玩。
看到言汐醒来也不打扰,直到她从长椅上坐起,才弯起那双温柔的眉眼,问道:“睡得如何?”
言汐伸了伸懒腰,活动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臂,懒懒道:“嗯,很久没睡过的好觉,你呢?”
她嗓音有些沙哑,带着些孩子般的起床气,听起来可爱极了。关洱的温和地笑了笑,道:“那就好。”
接着从椅子上站起,把叶子递到言汐手上,自然地伸手帮她理了理落在鬓间的散发。
不知为何言汐觉得这动作太过亲密,于是站了起来,轻巧地避开对方的手,还欲盖弥彰地用手扶了扶发簪。
关洱实在是太会察言观色,他随意指了指言汐随身携带的包袱,不经意道:“汐汐,这是什么?”
“叫全名,言汐。”于是这位才刚站起来的汐汐又蹲下身,从包袱中拿出放了两日的干馒头,尴尬地分了一个给关洱,自己塞了一个进嘴巴。“嗯,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关洱左手拿着馒头,右手把馒头撕下来一块,仔仔细细地端详一番,再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真好吃!”
看着关洱满足的表情,若不是言汐知道两只馒头都是一个味道,她简直怀疑关洱手上的是偷偷加了什么山珍海味的了。
“我怎么觉得不好吃。”言汐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似乎许久以前,她也见过一个这样认真吃馒头的人。
“是吗?可是我很久很久没吃过这样的味道了。”
关洱正认真地端详着手上的馒头,目光似乎沉浸在一段久远到他自己也模糊的记忆里。良久,他才把馒头吃完,恢复了平常那般温润如玉。
关洱的眼神里包含的情感太多,花了好一会,言汐才想到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仿佛是一条被困在石缝里的鱼,在那几口馒头里找到了出气口。
言汐自椅子上站起,她从那道眼神里看到无法呼吸的自己,让她有些难受,必须找到其他的事情转移注意力。然后,她看见了门边那张桌子上空空如也。
“那个,”她清了清自己的嗓子,“那个尸体搬走了吗?”
“嗯,天一亮就搬走了。”
“嗯。”
言汐走出神殿,白亮的日光透过浓浓的云雾笼罩着苍翠的山林,充满生气的鸟鸣在山间回荡,她把那些杂乱思绪连同心中一口浊气一道深深吐出来。
·……
两人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登上这座传闻中充满冤魂的山峰。放眼望去,脚下是翻滚的云雾,一眼看不到底。
他们正站在山崖的一块岩石上,眼前是如同白墙的雾气。
言汐拿下头上的簪子,在虚空中画了一个符咒,雾气中出现一个像人眼一样漩涡。
“哇,汐汐你真厉害!”关洱盯着那个不停地打着圈的漩涡,拍了拍手道。
很厉害的汐汐把簪子插回头发上,认真道:“关洱,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先进去看看。若是一个时辰后我还没出来,你也别进去。”
说完以为对方会说什么客气话推辞一下,早已在心中想好了搪塞过去的言辞,可对方没有拒绝也没答应,只是很郑重地点点头,道:“汐汐小心。”
其实言汐是个极怕麻烦的人,心里有事的时候无谓的谈话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负担,虽然世间从不缺的就是爱说废话的人。
当她听到如此干脆的回答时,像是吹来的一阵微风,一身轻松。于是她也点了点头,转身迈向那悬空的云海和吞人的漩涡,还不忘回头朝关洱道:“叫全名,言汐。”
关洱笑着摇了摇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云雾之中。
……
.
不知在潮湿的虚无中走了多久,言汐感到自己后背蒙上一层细细的汗水。周围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寂静无声,像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区域。
她朝身后望去,一片茫然,身前亦然。她不知道自己要朝哪里走去,像是一个在一片茫然中寻找茫然的流浪汉。
片刻后,迷雾像飓风一样翻滚而来,周遭本就茫然的一片更加浓厚,右手手心的小痣在寂静中微微发亮。
幻境如夜梦一般席卷而来,她心知这不过是迷雾里的幻想,可是那些故意被遗落在心底的久远得早已模糊的人脸清晰出现在眼前时,她的双脚一步也迈不开,封存千年的悲伤蜂拥而至。
“父亲今日何故来此?”
“我来看看你。”
疲惫布满父亲的脸,锁上眼睛,那身残破不堪的粗布衣裳像绳索一般捆绑在他身上,脚上的布鞋沾满泥垢,像他那双扶住栏杆的干枯开裂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