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殿内簌簌响动的声音引来了万嬷嬷。
昭阳披着一件狐裘,精致的面容掩在朵朵团绒狐毛领子后头,黑昏沉黄的光线斑驳打在她的侧脸上。她安静地咬唇不作声响,稍稍坐直身子迎万嬷嬷进来。
万嬷嬷握着一盏烛台,问道:“小殿下怎还未入睡?”
她越行越近,随着位置的移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她看到了小姑娘脸颊上垂下的几挂晶莹泪痕。
“殿下可是害了梦魇?”
“万嬷嬷。”昭阳的语调很平和,费了力气压抑住砰砰砰剧烈跳动的心脏,视线停留在万嬷嬷手里的烛台上,她咬唇犹疑着,似乎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接下的一串话,但最后还是下定决心道出心中疑问,“母后是不是拿这次猎场争执作筏子,敲打了桓家人,好让他们不再有资本去眼红萧世子嫡妻的位子。”
“殿下该明白其中的先后时序及因果关系。”万嬷嬷的眼光多么毒辣明晰,简单一句话,轻飘飘便把昭阳做了许久心理准备而好不容易决意要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昭阳哦了一声,语调渐凉:“原来是这样。”
“殿下不相信?”
昭阳摇头:“我知道,母后不会害我,也不会做对我不利的事情。今儿张口问嬷嬷这句话,不是为了去试图反驳什么观点,也不是为了试探母后真实的意图和想法。我只是想把自己走过的路、做过的事,看得更加明白透彻一点儿。”
“娘娘的确有借公主之手去处理桓家无理要求的打算。猎场之事,却不在娘娘的算计内。娘娘还未想好要如何行事,公主便在猎场受了委屈,索性才借着这桩事情发难桓家,要他们再没有脸面张口提婚事。”
“都是误打误撞,是吗?”
“是。”万嬷嬷的眼神绝无动摇。
“我接受这个说法。”昭阳移开视线,像是松了一口气。
“殿下还有什么疑惑想要得到解答?”
昭阳垂眸,眼睛左右来回游弋几下,再开口时声音稍稍低了些:“我起初就不明白,京城出挑的男儿那样多,为何桓家偏看中了萧世子。上次我拿这话问母后时,母后回避了,甚至还说里面包藏了腌臜事,不可入我的耳。嬷嬷也不能告诉我吗?”
“有些话,现在能对公主说。有些话,以后才能对公主说。还有些话,便要烂在肚子里,如何也不能对公主说。”
“萧世子当年降生国公府,依着萧氏本家的习俗,孩子降生都是请外祖家老太太拿八字去合测命道。华庆老郡主素来在宗室中说话有些分量,便拿了世子的生辰八字给了官家,结果司天监正及丰枬改革前在职位的太史令皆合出萧世子命局中有将星华盖,命格贵重罕见,星煞凶吉莫测。而命带华盖者,依六爻八卦,当细合是否命格暗藏空亡,方可卜测凶吉。”
“命带华盖,暗藏空亡,便是孤寡命途。”昭阳顺着万嬷嬷的话低语道。她幼时便进书房跟着女夫子念书习文,这些基础的六爻八卦学问,自然也是必修读的课业。
万嬷嬷不提这茬也罢,一提起,她这便就想起了上一世萧阜屿颠覆南朝江山时,还未娶妻成家,在南朝勋贵男子中实属晚婚,莫不真的是藏了空亡命格,合了这句孤寡命途,才行至上一世“万人之巅、无人之巅”的境况。
“殿下说的不错。而桓家素来知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祖上行伍起家,数度出入生死,以命相搏换取功名利禄,从未萌生退意。故而家族运途几番坎坷,也多出于家训教导如此。”
“权力争斗、党争夺嫡,一贯是风险与回报并存,生死悬于一线间。若是选错了边,站错了队,便要遭到惨重打压。当年桓老太爷掌家时,便经历六起六落,被隆中一带传为奇说。如今这一代桓家人觉得萧世子是多年难遇的佳婿人选,便是看中了他命中将星高悬,或许是日后掌握权柄、位极人臣的机缘造化,想着借乘龙快婿的势,好立于京中显贵翘楚之地。”
何止是位极人臣呐。昭阳心中叹息。
上一世,南朝李氏皇族十数余代皇权交替,多少风起云涌,文史官抄录簿中记载即便是文宗孝宗国运衰微时也由庙堂社稷硬撑着熬过来了,谁能料到最后短短几个月便尽数终结在萧阜屿手上。
“嬷嬷,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