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做好了焖鸡,香喷喷端上桌,盛了一大盆饭放在张大虎面前,看出他有心事,便询问缘由,张大虎沉吟良久,心知瞒不住她,便把刚才酒店掌柜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
李氏听说,担心自己丈夫可能会被拉壮丁,登时眼泪盈眶,强忍着没哭出声来。
李氏在娘家排行老四,上面三个哥哥,想起大哥挖运河的时候死了,二哥修洛阳的时候死了,三哥征突厥的时候死了,想到自己丈夫万一被征调,凶多吉少,不禁悲从中来。她出身农家,本是极坚强之人,然而此时眼泪却止不住滴落。
张大虎本就心烦,见妻子落泪,更是难受,大口连干三杯,抓起鸡腿胡乱撕咬下一大片肉,边嚼边道:“你不要担忧,要是官府真抓我去服役,咱就躲到老远的山里,凭我一身本事,保证饿不着你,我就不信到了山里,他们还能抓到咱俩不成。”
李氏心知丈夫是在安慰自己,心中一阵感动。但俗话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自己婆家和娘家的亲戚都在左近,若是自己两口子当真逃了,他们定受牵连!她深知丈夫为人,这种殃及家人的事,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丈夫也决计做不出来。
李氏抹了一把眼泪,狠狠地喝了一口酒,呼出一团热气,直勾勾盯着张大虎,道:“你要是出远门,我也拦不住,但你要答应我,走前给我留下个张家的种。”
话音刚落,李氏又止不住落泪,忖念自己嫁入张家十来年,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吃了多少草药,看了多少医生,就是没用,又气又急。
她之所以成天那般关心那个野孩,其实是内心深处,隐隐有个想法想收他为养子,好到老了两口子也能有个依靠。
想到那孩子,她立即收拾情绪,给丈夫夹了一大块鸡胸脯肉,说道:“虎哥,你还没说那孩子的事。”
张大虎正好也想转移话题,便道:“那孩子挺好,现在跟我了,今天那头野猪就是我俩一起打的。你不知道,当时我俩正在四处转悠,突然见一头大猪领着三头小猪觅食,那大猪没有獠牙,应该是只母的,见到我们后鬃毛立即就竖起来了,哼哼嘶吼,他二话不说就要上前去抓,被我当即一把拦住,却不料那大猪感受到了威胁,猛地向我们冲来,眨眼功夫就到近前,那速度是真快。”
听到要紧处,李氏倒吸一口冷气,脱口问道:“后来怎么样?”
张大虎道:“你肯定想不到,说时迟那时快,我刚想避开,眼角却见那孩子一脚飞起,不偏不倚,正踢中猪头,那大猪好说也有百六十斤,谁知被他就这么一脚,竟然像个大皮球一样踢得直飞出去!要不是四周林木阻碍,真不知能飞多远!”
李氏听得瞠目结舌,要是同样的话从别人嘴中说出,她定是不信,但是丈夫亲口所说,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
张大虎喝一口酒,继续道:“等我反应过来,只听嘭的一声,那大猪一头撞在一株金钱松上,一声不吭,立时晕了过去,头上扑簌簌落下好一阵雪花,那力道得多大啊!
那三只小猪仔奔到它身边,哀叫发抖,不知所措,那孩子不由分说,上前就要打死猪仔,好在我拦了下来,上前一探,见那大猪鼻息还在,想它皮糙肉厚,晕了没死,我不忍心小猪仔成为孤儿,就主张留了那大猪一条性命,拎了一只瘦弱的小猪走了。”
李氏点点头,丈夫平日经常给她说不能竭泽而渔的道理,身为猎户,靠山吃山,更要对山林心存敬畏,不能做那赶尽杀绝的蠢事。
不过李氏仍旧难以置信,问道:“那孩子当真能……一脚踢晕一头大野猪?”
“哈哈,要不是你男人亲眼所见,任谁说我也不信,那出脚的速度,力度,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简直就是天生的猎手!”
李氏道:“那他穿着我给他缝的兔毛靴了吗?”
自从张大虎跟她说了野孩的事,李氏就一直惦记那野孩赤膊赤脚的事,天气转凉,她更是心下不安。因此得空的时候,便用皮草做了一件皮袄和兔毛靴,让丈夫送他。
张大虎笑道:“穿倒是穿了,不过呀……左右脚穿反了,哈哈!”
李氏想到男人们心思粗犷,丈夫定是只把靴子给他,没告诉他左右脚怎么穿,因此那野孩才会穿反,不免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怜,自己虽然没有孩子,但是想到那孩子有娘生,却没娘养,更是让人怜惜,不禁叹了口气,道:“虎哥,你说……要不咱们……”
张大虎和李氏夫妻情深,她说上句便知下句,接话道:“我又何尝不想,但是那孩子身上诸多古怪,又力大无穷,你可别忘了,他第一次见我那时,可差点要了你男人的老命!我总在想啊,这要是带他回村里,指不定会发生什么,若是他真的发起疯来,估计十个我都摁他不住。”
李氏闻言些微黯然,心知困难所在,也勉强不来,又问道:“那他还吃生肉吗?”
张大虎给李氏也夹了一块鸡翅,道:“这你可以放心,这孩子啊,精明得很,自从尝过了熟肉的滋味,就再没见他吃过生肉。”
李氏听了大喜,心说这孩子虽然野养在深山,但是还算聪明,古人能驯化野狼野马,自己难不成还驯服不了一个野孩子?只要他聪明,假以时日,定能教会他做人的道理,想到有可能把那孩子接回家,李氏心底升起一股暖流。
可能是预感到即将的别离,夫妻俩这顿晚饭吃了好久,酒酣耳热,无所不谈,不觉间张大虎已经大醉。李氏将丈夫扶到床上,看丈夫鼾声大作,轻轻抚摸了他脸庞,眼泪止不住涌出,她急忙深吸一口气,收拾情绪下床来,独自收拾杯盘。
李氏心事重重,无心睡眠,想起院子中雪还没扫,便拎着扫帚来到院中,点燃了院灯,刚要扫雪,突觉有人在盯着她,抬头一看,院门外赫然一个人影,看不清长相,蓬着头发,双眼如灯,李氏顿觉心惊肉跳。
待再一眨眼,人影消失无踪,李氏又揉揉眼睛,暗忖是不是酒喝多了,产生了幻觉?待张望确定四周没有人影后,壮着胆子,蹑手蹑脚摸到院门前,只见四周静悄悄无一人,李氏恐惧稍减,推开院门,猛见地上一团黑影,细瞧之下,竟赫然是一大头死野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