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大车格楞楞地驶入一条小巷,巷内一扇朱红小门半开,几个才留头的小嬛立在门内踢毽子。见大车停下,一个稍大些的忙迎出来,帮着车夫把车帘掀起。一阵叽叽咯咯,跳下几名女孩,十三往上,十六往下,均是一身洗得发白的裤褂,各自挎着包袱,一个个虽然面黄颊瘦,却欢喜得很,有说有笑。那小嬛便问:
“姐姐们可是从李四娘处来的?”
“不错。”“是啊。”女孩子们嘻笑着答道。
小丫头从袖管里拿出一只红布包递给车夫,道:“这是二两。剩下的妈妈说赏你打酒。”说着便侧身让出路来,又冲门内几人叫道:“嗳,人来了,快带过去罢!”
五六名女孩子,四个小丫头,一群人有说有笑地往前头走,一路上俱是春花散漫,小燕低飞,一派融和天气,脚下的小径时有落英遍地,使人不忍踏足。不多时,一行人便进了一片树林,枝条无花,空长了几簇小叶,相较起之前满眼的繁花,当真扎眼,就有人议论道:
“这树怎么这么难看?连个花都不开。”
“等到四月,那可就好看了。”小丫头道,“这片槐树林在皇城里名气可大得很,每年四月,咱们坊里客人最多,全是来看这槐花的。说起来,还是咱们陵先生让种的呢。”
说话间,树林将尽。前面一片小湖,湖上一座九曲十八转的汉白璞桥,曲曲折折地通向对岸,对岸湖边一遭不知名的绿树,树冠中影影绰绰地露着一抹碧瓦楼顶。
“哇,这湖可真好!晚上坐船一定好玩!”
“那是,这可是通着白鸾湖的活水,卫世子打过招呼,才将活水引来的。眼下也只有几位世子才能在船上听陵先生奏曲。”
“陵先生……莫不就是四名姬中最年轻的那位?”一个女孩忍不住问,“我在四娘那儿打听过,这位姐姐曲艺绝妙,才被尊称先生,在坊里排行十三,没错吧?”
小丫头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先生名气可大了,唱起曲儿来没一人打岔,厉害着呢!……”她又缩缩头,“就是脾气差了些,嗯……对咱们还是挺好的,对客人们就不那么客气了,心情不好时,连丞相家公子的面子都敢甩。你们没听说过么?从前妈妈跟先生吵架,先生气急了竟然服毒,险些没救过来呢!”
众女孩听得心里惶惶,说话间,一行人已过了桥,就见两侧修竹间一扇月亮门,门后一座两层高的楼宇,青砖黛瓦,玉砌雕栏,下面一圈朱红游廊。小丫头率众人绕到楼前,又嘱咐几句,才举步来到前厅上,道:
“妈妈,人到了。”
众女孩忙规规矩矩站好,一齐行礼说声“妈妈好”,向上看时,一张方桌旁坐着一个妇人,四十上下,满身绫罗,很是气派,身后一位差不多年纪打扮的娘姨。众女孩正忐忑不安,就听门外丫环道:
“妈妈,陵先生来了。”
一阵环佩轻击声,一对小丫环拥进一个人来,走上前见礼。众人偷眼望去,恰恰看见那人转过身,十五六上下,面容清丽秀美,却似蒙了一层冰鞘,纵使含笑,笑容也是疏离的。便听那妇人道:
“兰陵你来得正好。这就是四娘照你意思挑出的人,带了去安置罢。”
“是。”杨兰陵回眸,冷意褪去些许,微微扬唇轻道:“大家跟我来吧。”
她屏退了那几个小丫头,率众向后走去。大约觉到众女孩对自己的畏惧情绪,便当先挑起话头,一面走,一面笑吟吟道:“既然来了,便是一家人,以后可要相互照应啊。”
“……我们初来乍到,还得……全仗陵先生扶持呢……”
杨兰陵微一笑,道:“怎么这般客气,什么先生,自家姐妹,不别扭么?我在坊里原先姐妹中排行最末,就叫我十三好了。”
兰凤是女孩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一直悄悄打量杨兰陵,总觉她并非看上去那般不好亲和,遂笑着叫声“十三姐姐”,问:“我奇怪好几日了,这芳菲坊不是乐坊么?难道还要做戏?乐坊总比戏班吃香吧,听说这皇城四大名姬,接一次客能得纹银二十,姐姐你……临来前四娘跟我们说过,姐姐纵年轻,已是四名姬之一了。”她满目艳羡地看着杨兰陵周身素雅妆饰,“似姐姐这般人物相貌,做什么想不开,要建这戏班?”
杨兰陵微一莞尔,道:“乐坊戏班,一样都是以色艺悦人,哪又分出恁多三六九等?用心勤习,任谁都能挣出一番作为的。”
“是么?!”兰凤眼眸铮亮,忙跟身边女孩嘁嘁私语,杨兰陵看着眼里,但笑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