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前方那个只看背影,便是一派踽踽凉凉、不食人间烟火气的人,正默默地将放在身侧的左手摊开,掌心朝着婉妍的方向,骨骼分明的手指微微弯曲出一个微小的弧度,掌心间是不可察觉的气息在涌动。
一股催动决力而产生的气团,便穿过半个朝堂稳稳托住了婉妍。
婉妍发愣地凝视着他的背影,这才发觉:原来不管在多少人中间,他都是最最显眼的那一个,永远无法被人海淹没的那一个。哪怕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也能感受到他散发出的不与世俗共沉沦的清冷又桀骜的气场,同这四处是阴谋诡计的朝堂是如此格格不入。
婉妍素来觉得那挺拔得几乎不近人情的背影乃是世间最孤傲不群的身影,可此刻在婉妍看来,居然是如此温暖可靠,如此值得依赖。
无需过多言语,甚至无需一个眼神传递。只是看见他立在不远处,婉妍就感到了一份安心。
太好了,我不用自己死撑着了。婉妍心里想着,苍白的嘴唇微微翘起,长舒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收回心间,紧紧攥着衣角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始终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在这个大而无情的朝堂上,有自己的父亲,有自己的好朋友,可她还得自己拼命撑着,一刻也不敢松气。
可因为有他在,有人替她撑住了,她可以不用再自己一个人死命撑着了。
两日的高度紧张与心力交瘁后,突然跌进了一个温暖而令人放松的怀抱,倒让婉妍一下子不太适应。昨日挨打时强忍住的泪水、在姐姐和朋友面前没落下的泪水,此刻一齐涌入婉妍的眼中。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抬了起来,放任泪珠一滴一滴落在苍白却明朗的笑容里。
原来真正让人忍不住泪水的往往不是苦难,而是身处苦难之时,收获到的感同身受的陪伴与支持。这份陪伴与支持让努力坚强着的人,有了可以脆弱的资格。
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婉妍,总是逼着自己坚强,逼着自己变强大,来保护柔弱的姐姐和永远长不大的宣奕。所以婉妍才一步步从名门千金变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小魔王,变成那个一人力战十五人,只要还没倒下就绝对不服输的女孩。
可今日,婉妍第一次被人保护了,虽然这份保护对那个人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却让始终是一个人在坚持着的婉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原来自己是被在乎着的,也可以很偶尔地不用那么逞强。
蘅笠啊。
婉妍在心中甜滋滋地反复呢喃着,似乎念着这个名字,就有了撑下去的勇气。
许多年后婉妍再想起,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就是从那一刻起,这个名字成了自己终身秘不可宣却众人皆知的心事。
婉妍放心地收起了自己所有的气力,完全放松地依靠在气团中。虽然浑身上下的疼痛没有缓解,但已经不用担心站不稳了。
好在今日陛下要说的事情并不多,半个时辰就宣布退朝了。
司礼监太监“退朝”的话音刚落,蘅笠就向后转身,把佩剑扔给身后的峦枫,大步流星向婉妍走来。
看着自己默念无数遍名字的人忽然穿过人群走向自己,婉妍一时间居然不知作何反应,只知道呆呆地看着他走近。
周身的气团倏尔被收起,下一刻一只手就揽住了婉妍的肩膀,代替气团稳稳扶住了婉妍。
“靠在我胳膊上,慢慢走。”蘅笠凛冽的声音在婉妍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信。可这凛冽中,分明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心疼。
今日这早朝蘅笠也同样不轻松,时时刻刻不在留意着婉妍,生怕她有个好歹。
无数次,他忍不地想要出手护住她,可是他努力克制着,直到看她撑不住了,才第一时间出手。
“哦哦!”婉妍乖乖地点点头,把重心放在他的胳膊上,一步一步往殿外挪去。金銮殿内必须要举止合宜,仪态端庄。好在陛下已经离开,婉妍才能被搀扶着出去。
“妍姐姐!”“妍儿!”管济恒和砚巍此刻也快步赶来。看见蘅笠扶着婉妍,管济恒难得得没有争抢。
“怎么样怎么样?还疼吗?”管济恒掏出手绢,想帮婉妍擦擦额头的汗珠。
“嗐,已经不太疼了。这点小伤何足挂齿?”婉妍苍白地笑着逞强,微微偏头躲过了管济恒的手绢。
婉妍从小是欺负着管济恒和砚巍长大的,怎么能在他们面前丢了面子!
可嘴上逞强,身子实在是不给面子。这一段十几米的路,对婉妍来说无异于上刑,只能一点一点挪动着,硬生生是险些走不到头一般。
婉妍好不容易挪到了殿门口,前脚刚刚跨过门槛,下一秒,蘅笠突然俯身抄起婉妍的双腿,另一只扶住婉妍没有受伤的肩胛骨位置,稳稳地起身,几乎不费一点力气,就把婉妍抱在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