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之际,身体感官不再灵敏,可如今却清晰感受到喉头哽塞,她大错特错。
若再有一世,她必不会回郑家认祖归宗,她会陪着裴寓衡一起披荆斩棘,再不离开他。
哪怕吃糠咽菜,她也愿意,想到这,她嘴角弯弯翘起,洒泪而亡。
“月宁?!”
凛冽的东风卷起高挂白绫,混合着震天的哭声,道不尽的凄凉。
萧府大门外,一辆华丽马车停在街角,随从看着门上白绸,低声同马车中的人说话,话语中带着三分焦急:“郎君,郑夫人亡了,我们已经在此待了一个时辰有余,还不进去吗?您的身子可受不住了。”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挑起车帘,寒风呼啸灌入,他眼神一瞥,那想护着他的随从僵硬在原地,放下伸出的手跪在雪地中,“是属下逾越了。”
马车中人轻咳两声,方才开口,声音不似往日清澈,带着一丝轻颤,“你说错了,她不是郑夫人,而是宣夫人,将马车驾到萧府门前,我们等着。”
大洛出嫁的小娘子大多不冠夫姓,她们同娘家关系密切,是以多以自身姓氏称呼,想必月宁是不喜欢别人称呼她为郑夫人的,郑府从来都不是她的娘家,她还是最喜欢宣月宁这个名字。
片刻后,盖着一层厚厚白雪的华丽马车,被持刀而立的侍卫护在中央,停在萧府门前于雪地中独立,想要进府,需得从锋利刀锋中走上一遭。
紧闭的大门打开,萧子昂从内走出,瞧见这阵仗,走到马车前叹道:“裴相在我府门前好大威风,既然来了,何不进去瞧她最后一面?”
一声轻笑从马车中传出,车帘掀开,布置奢华的车厢里,四处尽是软垫,上面正斜窝一位面如冠玉的男子,他身披纯白裘皮大衣,狐狸尾巴绕在颈上唯独尾间一寸黑垂在胸口,衬得那红唇艳丽奢靡。
他手里握着镂空雕花暖炉,寒风一吹冒起热气,氤氲在其周围,当真是仙人之姿。
喉咙涌上痒意,抬起宽袖遮住半张脸,咳嗽个尽兴他才说道:“东西呢?”
萧子昂从袖中拿出一纸和离书递给他,“月宁死前有言,她死后,不当萧家妇,不做郑家女,惟愿一把火烧尽,将其撒在天地间,我已按照和裴相约定的将和离书给你,日后月宁不再是我萧家妇,可这不做郑家女,裴相打算如何做?”
不当萧家妇,不做郑家女?
裴寓衡缓缓坐直身体,勾唇笑了,仔细将和离书放好,地面震动,却是收到消息的郑家人赶了过来。
他目光幽深的瞧着对面的一群人,语气突变森然,“只要我裴寓衡想,礼数、人伦又如何,又有何人拦得住我,郑家,呵!”
“裴寓衡,你纵使贵为宰相,也不能如此待我们。”
哭声、吵闹过后,是一片寂静,赶走郑家人后,裴寓衡的马车终是动了,从始至终他都未入萧府。
无人看见的车厢内,裴寓衡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一口血被他吐在汗巾上,他若无其事地擦拭嘴唇,不光擦掉了嘴角的鲜血,亦蹭掉了清晨抹上的唇脂,露出隐藏在下面的青白唇色。
鹅毛大雪阻了众人眼帘,马车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淹没在风雪中。
“月宁”,一句低声呢喃,很快消散在天地中。
“月宁!”
宣月宁猛地睁开眼睛,胸腔中的心脏强健的跳动着,那是她生病以来,从没感受过的有力。
她重生了!
伸手摸着那跳动的地方,她平息着自己的激动,那里没有成长为人的起伏,干瘪一片,她回到了自己十三岁时。
此时的身体感染风寒,这三天里她头脑昏昏沉沉,被动接受着一切讯息,隐约感觉自己未死,到今日才真正清醒过来。
她这是重生在了回到郑家之前,裴父出事被同族污蔑贪污,有造反之嫌,此时女皇废子初登基,急需大洛稳定,大洛律规定同族举告谋逆不仅无过,反而有功,家产可得一半。
在此风口浪尖,无人敢出声支援裴父,裴父与宣夫人和离后被处斩,裴家家产一半充公一半被同族夺去,什么也没给他们留下,他们跟着宣夫人,一路流宕辗转从长安来到越州,千里迢迢寻求宣夫人娘家庇佑。
可宣家生怕受牵连,大门紧闭拒不收留他们,他们流落在越州最乱的一个坊,这里鱼龙混杂,他们饱受欺凌。
长途跋涉加之宣家的拒绝,让宣夫人和她一病不起,裴寓衡外出卖字赚药费,家里只有宣夫人的一对七岁龙凤胎照料两人。
也就是在这困苦之时,那对龙凤胎差点被卖染病夭折,宣夫人承受不了先丧夫后丧子的打击,不治而亡。
亲人生死永别,留给裴寓衡的只有无尽苦痛。
屋外木门砰砰作响,“快给老婆子开门,别让老婆子动武!我告诉你们,这坊里绝没有不给钱的理,你们要是掏不出住在这的费用,我看你们那对龙凤胎聪明伶俐,不如抵给老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