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貌似来来回回总是这么几句,说完了就陷入沉默,似乎也在提醒双方,是挂断电话的时候了。
“爸,这周末你回来吗?”
最终他还是问了这个问题,对面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没事,我随便问问,不说了,饭要凉了,我先去吃饭了。”
此话一出,似乎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那你快去吧,吃完早点睡觉。”
“好。”
然后听筒里就传来了“嘟嘟嘟”的声音。
电视里的父母总是等在话筒边等着孩子先挂,然而现实里每个大人都很忙,都有自己的责任,他们是父母,但又不仅是父母。
父母这个职位,没有收入,也获得不了声誉,除非特别优秀的孩子,就好像袁仲春。别人也许会说:
“这就是年级第一的妈妈,多厉害啊,能把孩子教育得这么优秀。”
可即便这样,世上又有几个袁仲春呢?大多数的孩子不能成为家长的骄傲和炫耀的资本,所以他们要自己去挣得名与利。
他一边吃饭一边瞎想,脑子很乱。他没有权利责怪父亲,因为他的出现夺走了他最爱的人。
世上有很多两难的选择,比如:选文还是选理?是要面包还是要爱情?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
钱爸没有任何犹豫就放弃了自己的孩子选择了自己的妻子,可天与愿违,老天还是残忍地夺走了他的最爱。
钱爸当时才三十好几,却再也没娶。以前是因为他带着两个孩子家里又穷,一心都在拼事业。可当他们渐渐长大,家里有钱了,他也没有过那个心思。他对姐弟俩总是说不想他们受委屈,可他们都明白爸爸这一生心里只容得下一人。
经历过最好的,就不能将就。
这是钱亚岁某天在钱爸床头的照片背面发现的文字,那一刻,他似乎懂得了他们的爱情。
爱情让人快乐,也让人痛苦。快乐有多难忘,痛苦就有多深沉。上帝早就埋下了陷阱,得到的后续永远是失去。
吃完饭,他把饭碗放进洗水池,张姨明天会洗好的。
回到卧室,他如释重负地倒在宽大的床上。床头的灯一灭一亮,房间跟着或明或暗,他来来回回地操纵按钮,沉迷于这个不需要动脑的动作。
最终,黑暗占据了胜利。很久很久,灯光没有再亮起。可床上的人却没有睡着。他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最终他还是又打开了灯,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盒子,盒子上面画着一个男孩和女孩。女孩牵着男孩的手,摸着他的头,笑得那么可爱纯真。
他抚摸着女孩的脸,一滴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滑落。在这个无人的黑夜,他再也不需要伪装,不需要强装坚强。
泪汹涌而出,他没有抬手擦拭。任由它们模糊自己的视线,洗刷自己的脸庞,仿佛这样可以冲走悲伤,化解痛苦。
他悄无声息的哭着,没有抽泣。用手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有很多女孩子的东西:素色发卡、纯色笔记本、水晶手链以及一张发黄的旧照片。
照片里是快乐的一家三口,只是没有妈妈。钱爸抱着才五岁的钱亚岁,钱白露乖巧又顺地拉着爸爸的手,安静地笑。十岁的小姑娘羞怯地看着镜头,一只手抓着自己的白色蓬蓬裙。
他八岁的时候,正是调皮捣蛋、狗都嫌的年纪。她十三岁,却已经有了小大人的模样。钱爸那时正是创业的关键期,忙得脚不沾地。钱白露就自然地挑起了照顾亚岁的责任。
她每天早上都会跑到他床边,捏着他的耳朵唤他起床,帮他穿好衣服;
她会牵着他的手把他送到学校,永远不忘在里面放上两个包子和一个茶叶蛋;
她会在下雨天嘱托他等她来接他,不让他打湿一分一毫;
她的脸上永远带着淡淡的忧伤,那是过早承担生活的后遗症,可她却从没有抱怨过,哭泣过;
.........
他看着看着终于还是忍不住抽泣起来,就像钱爸爱钱妈那般,对于钱亚岁来说,钱白露是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
可有一天他最爱的人也像妈妈一样消失了。他拼命地寻找,最后只看到躺在洁白病床上的钱白露,没有一丝气息。她的嘴角没有淡淡的笑,她的手不在温热,她的眼睛闭着,再无法倒映他的身影。
他看着袁仲春的父母冲着爸爸跪下道歉,他们哭得声嘶力竭,一直说着“对不起”三个字。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着他们的哭声和道歉声,凄厉异常。
这里面没有袁仲春,因为此时他正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和钱白露一样安静地躺着,只是他还有机会醒来,而她没有了。
那次,钱亚岁第一次近距离触及死亡,很近很近。他盯着最终被盖上白布的钱白露,一直盯着,眼泪不自觉地掉落。他还是固执地盯着,不敢伸手,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那么努力地盯着她。
爸爸过来拉他,用大手捂住他的眼睛。他用力地掰开,甩开他的束缚,继续执拗地看着她。看得眼睛干涩、通红、流泪。后来所有人都来拉他,他又打又踢,终于失声痛哭起来。爸爸抱他在怀里,一大一小,一起落泪。前者声嘶力竭,后者悄无声息。一直哭,直到眼泪哭干,身体哭累。
他像三年前一样任由自己使劲哭,哭到没有眼泪,哭到失去意识。
毕竟醒来,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