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姐姐到学校后才知道上学是要穿校服的,她就将那身衣服随手给了我。
我将它锁进衣柜里,从没穿过,它明晃晃地被压在箱子底下,后来就失了光泽。
“你回头看什么,快走啊,不是你来劝我回屋,怎么到最后又成了我拉着你?”
五姐姐拉着我往前面院子里走,一路嘴不停着,一路走一路跟我说笑。
我心不在焉笑说:“想起以前了,你拉着我跑,跑掉了一只鞋。”
“你还蹲着蹭着去捡,也不大大方方站起来捡,鞋掉了怎么了,又不是脑袋掉了,就你怕她们。”
五姐将我所有的守规矩都称作是“怕她们”,她恨我没个骨气,也不知道争辩反抗,她时常担心一旦她以后嫁出去了,我该怎么办呢?她说“你八成会被她们吞了,连骨头也吐不出来。”
我笑着不答话,想起那次和五姐一起疯,她被二姨娘缓声细语地说了一顿,最后还闹着上了学校。
“哎,你怎么又走神了?”五姐姐皱眉拉我胳膊,让我听她说话。
我怔神想了想说:“我想到四娘了,你那天当着众人的面骂猫,吓得她说你厉害,四娘奇怪你为什么那么护着那些死物,为了那些东西去得罪活人,她......”
五姐姐一副骄傲样子,一脸鄙夷地说:“她不懂,那是我的花,就是我的一条狗,也不准别人欺负了去,而且......”
五姐姐凑在我耳边小声对我说:“那是我和声哥哥玩的地方,那个花圃里有我们埋下的一坛酒,结婚时喝。”
她脸上现了红晕,笑得有些娇,这种神情在五姐姐脸上很少见。
她倚着我小声说:“到时我就向爹爹说,给你也找个好婆家,你就不用在这受没用的闲气了。”
我笑笑不说话,五姐姐对于她的东西,她和慧声哥哥曾经的东西,都很强制霸道地看守着,不允许别人沾染破坏一点儿,就像她心中那个声哥哥一样,神圣美好而不可侵犯。她要跟他在一起,慧声哥哥是全部的好和全部的才华,这点我也承认,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当初那个人吗?
我不知道五姐姐他们当初竟然还埋下了一坛酒,还是就在慧声哥哥离家前一天晚上埋下的,原来他们之间有这样多我不知道的事。
我知道他们很早就在一起玩,就在声哥哥刚来我家时,五姐姐就见了他,在声哥哥偷着送给我糕点之前,他心里恐怕就有了五姐姐吧,要不他们也不会埋下那坛酒,许下那些诺。那坛让人羡慕的酒,五姐姐让我羡慕的人生,都搅在帕子里,咽在我心里。
我是喜欢他的,但我不能说。
慧声哥哥走后,五姐姐就整天对着花圃里的花胡思乱想,自从她上了新式学校以后,说的话就更让人发笑,她说这花会带着她的思念进到声哥哥梦里。
五姐姐看着开得鲜艳的花朵,从快乐到忧愁,从忧愁再到快乐,这花载着她的相思,早就成了精了。
五姐姐看着花开花落,心头蒙上一层相思,她拉着我疯闹,拉着我满院子跑,她想声哥哥想得紧了,终于忍不住从这大宅里冲了出去,穿上了我没见过的学生装,黑裙子蓝上衣,很古怪也很好看。
五姐姐捧着书本放在胸口,半跪在炕上念东西。
我听不懂她念的是什么,她没有跟我解释过书本里的意思,只是叹息着说“现在什么都变了,她要赶上去,为了声哥哥,为了和声哥哥在一起,为了让声哥哥刮目相看”。
五姐姐为了念书,将眼睛熬得大大的,深深地陷进眼眶里,身量也熬得更苗条,这让二姨娘着了慌,说再这样下去就要找不到婆家了。几位姨娘看着这样的瘦得五姐姐,都不明意味地笑了笑。
五姐姐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脸上又现了红晕,头还是高傲地扬了起来。
她说现在都是西式教育,女孩子上学校才是好的,她不在乎姨娘们说的道理,她自己的道理又跟姨娘们说不清楚,索性大家各干各的,谁也不要管谁。
我站在六姨娘身后,看着五姐姐这样,慢慢湿了眼眶。
大家都知道五姐姐早晚是要和齐慧声在一起的,她们只不过是调笑两句,给五姐姐提个醒。
“再到手的鸭子也是要小心的,你这样不守“规矩”,万一人家慧声娶了你以后嫌弃你,那可是要吃亏的哦。”
再后来慧声哥哥回来了,看着他们两人时常站在连廊下说话,姨娘们更是调笑起来,带着酸味,带着甜味。
当然姨娘们都知道,这前提是齐慧声不敢不娶,也不想想他是吃谁家的饭长大的,还敢对李家的大小姐不好,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就是有雄心豹子胆,他也吞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