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战服”的孩子尤其骄傲,和旁人诉说自己那日是如何英勇,一时间笑声起,起哄声嘈杂。
二狗子带头要揍胖虎,胖虎一边告饶,一边抱头,二狗子直挠他咯吱窝,胖虎笑出了眼泪,旁边的孩子也笑得肚疼。
身边人热闹。
身处其间,一瞬间,段阿云却觉得失望透顶,她到底在干什么?装傻扮嫩了这些天,就快忘记自己是谁了,而自己到底是谁呢?我是谁,从哪来,去何处?一千万个人,有一千万种不同的疑惑。
本是一缕异时空的游魂,到此处做个野鬼,做个宇宙的弃儿。
自以为潇洒,实则是难掩孤寂,当最初的新鲜感消失后,想到原本的生活,现在的生活,带来的虚妄感让人窒息,余佳是假或者段阿云是假,我是真,而我是谁?我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她发现一件恐怖的事,她不会受伤,上次切菜她以为切到了手,疼痛难忍,拿来一看,手指却是完好的,试着再小小地割了一下,痛意可以感觉到,却没有伤口,狠狠砍了一刀,钻心之痛钝钝地来,手依旧完好。
半月前开始夜夜噩梦,其实也没有梦见什么,只是从前的事,他们每个人告诉她,她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每次醒来,心底深处的恐惧感让她大汗淋漓,桃蛋那丫头却以为姑娘暑热难耐,再在屋子里添足够多的冰块,越冷越恐惧,而这恐惧她不能分享,或许每个人都是假的。
她开始找一些事来充实自己,找一些事刺激自己的五感,刺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她以为自己能在这群生机的孩子中找到归属感,掩饰自己的恐惧,掩饰不正常的一切。事实上,她依旧是那个奇怪的东西,或许已经不是人。
这几天,她甚至想杀人。他们都是假的,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个声音像是一个深渊,凝视她,要把她卷进去。
看见她指甲狠狠地掐进手掌,胡黑篱怯怯地靠近,问道:“大姑娘姐姐,你怎么了?”
她猛然回神,对上他黝黑清澈的双眸。
黑篱一直以为大姑娘名字就是大姑娘,所以叫她大姑娘姐姐,带着一点憨气。
段阿云心想自己真是病了。
她勉强笑笑,拍拍他的头:“我不叫大姑娘,我叫段阿云。叫我阿云姐姐。”
“阿云姐姐。”
“我也不叫段阿云,我叫余佳,多余的余,佳人的佳。”
胡黑篱心里疑惑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名字,但是还是顺从地叫她:“余佳姐姐。”
段阿云多日的阴霾总算消减了些:“傻小子。”
晚饭有一道黄酒烧鸡,吃完饭,段阿云到厨房里偷偷拿了一小坛黄酒,避过人,到珠兰馆去喝。
珠兰馆在木樨院的南边,月江院的东边,同月江院一样,平时闲置着,只有一两个仆人来打扫养护,晚上没人来。
八月的珠兰开得正好,香气浓郁。不矜颜色自清妍,别有一般幽韵淡于烟。远闻有近嗅无,似真似假。
好花配好酒,只是人不胜酒力,她不是能豪饮的人,从前也是,心里郁闷总想喝酒,喝一点便会微醺,微醺让人有种虚假的快乐。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黑夜是沉默的,星星在说话,一闪一闪,或明或暗。
躺在大地,夜空是一床让人窒息的被子,蒙住人的眼睛。念林夕的词,顿生悲凉。
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终于可以哭出声来了。
她不知道的是,身后的房顶,站着一个女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是裴妈妈,她鬓间的发丝在夜风中轻轻柔柔地飘拂,姑娘心里有事,她看在眼里,很多天了,却无从知晓。
今日见她拿了酒,到珠兰馆来,心里戚然,珠兰馆是普宁郡主最喜欢的院子。见小小的人已经睡过去,她飞下来,抱起她。
伴着枕边的那支珠兰,段阿云睡了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