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日,风平浪静。
阳炎炎,永加堡外金黄的麦海随着热浪波澜阵阵。散布麦田之间,不计其数的兵士、百姓满头大汗弯腰忙碌。杨招凤朝外围望去,比起仅剩几亩尚在收割的麦田,更多麦田早便秃秃平平,满目皆是密密匝匝插在土地中那无数短短的半截麦秆。
杨招凤直起背,拍拍手,拗了拗酸硬的腰杆。左近有兵士道:“参军,就这几片地,交给小的们,最迟日暮前可尽数收了,你陪着小的们辛苦这两日,早该休息了。”
这时候,一名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儿跌跌撞撞跑到杨招凤脚边,蹲下拾掇散落在地的一些零碎麦穗,整整齐齐拿在手,又看到还有几根麦穗被杨招凤不经意踩在脚下,伸手拔了拔,拔不出来,便仰头略带胆怯地看向杨招凤。
杨招凤低头一看,朝小女孩和蔼笑了笑,俯身下去,亲手一根不剩地将脚边麦穗捡完,轻轻递给小女孩。小女孩眨巴眨巴亮如点漆的明眸,带着几分胆怯,小心道:“谢谢叔叔。”说完,转身欢天喜地就要把怀里的麦穗送去爹娘那里。
小女孩的爹跟来,见了杨招凤好不惶恐,在小女孩头使劲一拍,骂道:“贱婢子,怎么跟军爷说话的!”说着佝偻着对杨招凤行礼,“野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小人这里给军爷赔罪!”
杨招凤看那小女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来,辛辛苦苦搜集半日的麦穗却已经散落一地,心中叹息,嘴道:“不妨事,孩子还小,别吓着她。”说话间,看那汉子背后的麻袋已经泰半满了,便从怀了摸了颗水丝银偷偷塞给那汉子,“你有孩子,麦子也收差不多了,就先去大同吧。”
那汉子见状,赶紧将水丝银藏了,左顾右盼好一阵,确认无人觉察,方喜悦道:“多谢大爷恩赏,小人听大爷的话。”言罢,轻踢了小女孩一脚,示意她跟。再大声吆喝,竟是先后从麦浪里头钻出三个大小参差但都瘦骨嶙峋的孩子。
“咱们先走。”那汉子吩咐两句,自顾自大跨步走了,他的妻子领着四个孩子匆匆忙忙追去。
杨招凤摇摇头,转过身点了几名兵士,说道:“你们跟我去外边探探风声。”
两日以来,宣府鞑子都无动静,杨招凤始终难以放心,今日已是第三日,他决定在收尾前顺便探探情况。
数骑掠过麦田飞驰,夹道正干着活儿的兵民多有挺身行礼者。杨招凤余光随着劲风梭梭扫视他们,内心一种强烈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行出数里,眼前大多荒地野岭,沿途行人绝迹。杨招凤知道已到了宣府境内,再往北就是万全左卫,因此不再向前。正准备折返,远处却忽而传来瘆人的大笑。杨招凤心中警觉,带着两名兵士下马,循声悄悄摸过去。待穿过一片杨木林,只见不远处有座村庄,路口处数尸横陈、血流遍地,正有数名兵士心无旁骛扒着尸体身血淋淋的衣服。
“这必是鞑子。”杨招凤观对面兵士甲胄形制,眼神登时凌厉起来。
清军兵士粗手大脚将被拉扯地破烂不堪的麻布衫套在身,也不管多么腥臭、合不合身,仿佛颇为开心,居然手舞足蹈起来,光看举止神态,颇为滑稽。
八旗军早年生产力
底下,仅能自产粗陋的丝麻,稍好些的衣物只能从明朝或朝鲜获得。努尔哈赤时期,八旗子弟攻下城池,抢掠目标以衣物为重,曾规定占领地百姓的衣物“富户得留九件、中人五件、下人三件”,其余全都没收。直到黄台期当政,国力增强,仍然有八旗军习惯从战死明军的身剥下血染的衣物穿挂。时至今日,这样的举动早脱离了原本意义,而单纯成了八旗军夸耀战功的标志。
看着清军那肆意狂笑的狰狞面目,杨招凤怒火中烧,但观察情形,路口向里的村庄空烟尘弥散至半空,当有大批兵马在彼处纵横。此地距离永加堡不到十里,杨招凤强按下怒意,招呼两名随行兵士缓缓后退。
然而才走两步,耳边骤然一声清脆的铃响,急目看去,一名清军马军缓缓骑马林间,同样怔怔对视过来。
“走!”杨招凤大喊一声,拔足狂奔。
过不多时,才出林子,便听到身后号螺悠扬,地面似乎亦隐隐震颤。
杨招凤带着几名兵士飞身马,急催而走,战马驰骋之际,抬眼向村庄方向正前赴后继不断有清军涌出,成百千,莫能计数。
数骑风驰电掣,狂奔数里回到永加堡附近,杨招凤急令吹响军号,召集全军。
“尚有几亩麦没有收完,如何处置?”有兵士问道。
“不要了,一点点不打紧。”杨招凤寻思片刻,“放把火,把剩下的全烧了。”天气炎热,清风徐来,一个火星子就能把麦田尽数点燃。
“还有些百姓恐怕来不及撤了。”又有兵士顾虑道。明军人人有马,可百姓大多只有一双草鞋或是赤脚,如何跑得过清军铁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