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当世准备去武库盘点,前脚才跨出衙门,后脚就有人急报,言负责仓癝的杨成府正带人与他部殴斗,形势险恶,便旋即改变主意,转马过去瞧个究竟。
尚未至仓癝前,便已听到那里喧嚣。赵当世连抽数鞭,催马近前,只见人群沸乱,大致可以观察出是两股人在对峙。
赵当世一出面,现场安定下来不少。几团正在捉对混斗的兵士都被拉开,惟有一处,兀自厮斗。
“此乃何人?”赵当世看着眼前景象,吃惊不已。只见一个满颊虬须的偌大汉子,壮如铁塔,正以一敌四,与自己手下的健儿徒手搏斗。想自己手下那四名健儿身体也算不错,眼下竟然被那大汉完全压制,毫无还手之力。
杨成府边轻轻摸着自己被打肿的右颊,哭丧着脸道:“千总,这黑汉可恶至极,一言不合便拔拳相向,弟兄们已有三四人为他所伤,左右遮拦不住。”
赵当世错愕地看着那汉。见他挥舞着钵盂般大的双拳虎虎生风,五六步内无人敢立。自家四个健儿气势穷蹙,眼见是要败了。
关键时刻,赵当世提气喝断:“壮士且住!”一连喊了数声,那汉子战斗正酣,只作不闻,最后还是那四个健儿瞧见赵当世,连滚带爬过来求助。
“壮士且休动手,敢问尊姓大名?”赵当世走两步上前,挡在来势汹汹的那汉身前。
那汉走近,几乎高赵当世一头,见对方穿挂整齐,又出言客气,便收了拳头,粗声问道:“你是何人?”
一开口,一股浓郁的酒气登时喷在赵当世脸上。看来,这汉此前在城内抢了不少酒喝。
别人都忙着劫掠衣裳金银,他却两手空空,满脸酒气,赵当世觉得此人大大有趣,笑道:“在下赵当世,观壮士出手不凡,想必是有名人物,特来求识。”
那汉未答,旁人先替他说了,只听有人道:“他姓郝,没甚大名,在军中任一名掌旗手,逢战摇旗格外卖力,都称他郝摇旗。”
“郝摇旗?”赵当世一怔,似乎曾有耳闻。很快回想起来,此人不就是日后夔东十三家之一的郝永忠吗?原来此时尚只是个小小的掌旗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想在这里遇见。
不说赵当世心下思虑,那郝摇旗听到“赵当世”三个字,也是肃然起敬,收了狂态,亦拱手道:“原来是斩了曹总兵的猛将,姓郝的失礼了。”
正说间,又有数骑赶到,领头者翻身下马,赵当世看去,原来是那闯王将领。
那闯王将领四下看看,心中便已了然,哈哈笑着走上来对赵当世道:“误会,误会。我手下这些小的们不认路,走错了地,冒犯了赵将军。我这就叫他们滚球,赵将军给我个面子,切勿见怪。”
他破城前当众宣布过赵当世拥有所占区的绝对控制权,不好食言,手下这些牛鬼蛇神惹是生非,使他脸上着实无光。尤其是那个郝摇旗,本来好好的一条猛汉,勇冠三军,却有个嗜酒的毛病。不沾酒还好,一闻到酒味就迈不开步子,喝上了头就要发酒疯。大好的前程数次被这破毛病断送,混迹多年到头来还是只能在闯营当个名不见经传的掌旗手。
他想着回去后要好好教训教训郝摇旗,杀鸡儆猴,哪料赵当世忽道:“那叫郝摇旗的汉子甚是投我脾气。将军若愿相让,小人可以美姬交换。”末了补充一句“适才小人的人在县丞府上得其一美妾,妖艳非常,绝非凡品,将军见了定然满意。”
“嗯?”那闯王将领看鬼般看着赵当世,不知他生了个什么脑袋。这郝摇旗是有名的刺头,最能来事,闯王当初将他安排到自己麾下自己已是千八百个不愿意,却一直没得机会踢了他。这姓赵的小子不知哪根线搭错,竟然愿意以以美妾换这样一个糙汉看不出,年纪轻轻,口味却这般重,果真是年轻才俊,我不及也。
当下思忖片刻,便即答应,召唤郝摇旗上前。郝摇旗一听自己归属赵当世部下,甚为欣喜,完全不顾原来上级的难看脸色。他在原先的营头中颇受打压,发展艰难,如今换个天地,正好再展雄风。
赵当世轻易要到了郝摇旗,心情甚佳,又与那闯王将领胡言乱语几句后对方便带着人马离去。杨成府听闻那郝摇旗被千总收到帐下,又气又恼,满脸怨恨地瞪着郝摇旗,却是敢怒不敢言。
澄城县不大,被万余豺狼虎豹剽掠一宿,自是为之一空。清早走在县城街道上,仍有些不尽兴的流寇还在忙碌。主街上几个人忙着搜罗死人身上的物什,但屁都没有,他们很不满意,嚷骂着离开,有气愤的甚至拔刀乱砍,把一具本便模糊不清的尸首卸成了好几块。另一边几个被轮奸了一夜的少女基本都没了人样,但依然不断有人对着她们血迹斑斑的身体忙活。她们双目空洞无神,面色惨白死寂,头歪向一边,静静地看着从身边走过的人们。是死是活都无人在意。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赵当世不是圣母,但他还有良知,澄城县这犹如修罗地狱的景象他见过无数。但如今的他尚无力改变这种情况。他能做的,只有快步离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自己尚为砧板上的鱼肉,又怎能改变其他鱼肉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