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皮接着说,“风雨之山,其上多白金,其下多石涅,其木多棷椫,多杨……其兽多闾麋麈……多豹虎,其鸟多白稱。这‘石涅’,说白了就是一种石墨,矿石,也有人认为它就是咱现在提到的煤。后来到宋朝,人们对煤矿的开采成了一定的体系,尤其是井工煤矿,比如说那个《清明上河图吧,那里面就有矿井采煤的情景。就说近的,咱河南的鹤壁之前就发现过一个宋代的煤炭遗址,竖井从地面深入地下近50米,向四周开掘出总长500余米的多条采煤巷道,牛是真他妈牛。”虎皮缓缓道来,把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这个糙汉子竟然还懂这些,虽然他的语言组织并不特别顺畅,但里面讲到的关于一些带有文学性的典故,我立即就从中捕捉到了他想表达的信息之间的关联,忙问道,“所以这里其实,是一个地下的煤矿?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采煤的巷道?”
“看四周泥层的年代,这应该是一个清朝中晚期的煤矿。”
骤海顶的“云山”之下,竟然埋藏着一座年代久远的巨大煤矿!
“清朝?”我心想这你都能看出来。于是就问他,“其实你们早就知道这儿有一个煤矿,那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清人咬着手电拍了拍手上的泥炭,接着笑道,“我说老姐,别说你了,我也是才知道的,这……哎呦!”还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虎皮一巴掌。“这也是东家告诉我们的,既然我们已经到了,那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其实并不重要,因为死活看的是运气,知道的越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反应就会越迟钝。”
“才不是这样……”我小声念叨着。“如果白云山真的有一座煤矿,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没被人发现?还没有任何历史上的记载?”
“这你就不知道了,伏牛山系被开发的地方其实很少,大部分地区人类都未曾涉足,像这种地方,上空常年雾气遮盖,很难被人发现,再加上这附近的白云山有军区驻扎,一般的遥感信号到了这里直接就被拦截了。至于清朝之后就了无记载嘛……”虎皮微微一笑,“那就是前人的事了。这行儿规矩,先人之所为,不予置评,心怀敬畏,正邪皆中心藏之,嘿嘿,这就叫‘山水无忧’!”
听他话说的一套一套的,还怪有意思,“前人记载?那再往前……”想到这儿,我脑子一闪,急忙掏出手机打开照片,手机早就没信号了,但还有电,我找到刚才在骤海顶拍的那张石刻图,放大了去看,“伊阙伏牛虎踞龙盘,群峰对峙,万壑乌金珍禽异豹,乘千百世朝拜圣地,伏牛腹地骤海顶乃中原极顶,然海之骤变,尸谷黑泥出焉,巫彭操荼白天铁以降之,而建骤海阁镇之,宋元明清均有修葺……”我轻轻读出声来,这石刻的年岁显然是在清朝之后,有可能是民国甚至更晚,但是它的内容却是根据以前骤海阁的史料石刻和道士口述记载而成的,乍一看似乎没什么重点,但我看到了一个词,“乌金?那不就是煤吗?”
这一发现让虎皮也感到有些意外,然而更让我在意的是那句“巫彭镇之”,之前在石刻上已经出现过“巫彭操荼白天铁以降之”的记录,也就是说有一个叫巫彭的人曾经在这里降服过什么,还修建了骤海阁作镇压祈福之用。“会是什么呢?”我拼命去回想古代历史中的人物,却死活也想不起来巫彭是谁,这时候清人接过手机看了几眼,“啧,珍禽异豹,老天爷这地方果然是有豹子!”
“不管怎么说,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找到煤矿的中心,白马赤杨一定在那里!”虎皮发了话,现在思路渐渐变得明晰,黑暗带来的恐惧压迫感也减退了一些。这时候清人问,“能这么肯定?咋知道的……哎呀!”还没说完脑袋上就是一巴掌,我笑着看这家伙龇牙咧嘴,“让你不好好听讲,卷丹叔刚才都说了好不好,‘风雨之山,其上多白金,其下多石涅,其木多棷椫多杨’,下头是煤炭,那上面可不就是赤杨吗?说不定,运气好点儿,你还能看到那雾顶赤杨长的地方都是白金呢。”
虎皮瞅了清人一眼,清人眨巴眨巴灵动的大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说话的功夫几个人的体力也都恢复了不少,我们继续往前走,按照虎皮说的,如果这是一个井工煤矿的巷道的话,那我们一直走,就能走到立井的井硐里去。巷道里很潮湿,两边壁上人工修造的痕迹并不明显,我们就这么走着,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空气里的水分开始降低,但是湿度依旧很大,“有风,前面应该就是出口。”虎皮让我和清人跟在他后面,白马殿后,几个人加快了脚步,我突然有些兴奋得不知怕,额头上沁出了水珠。
又走了两个小时左右,前方隐隐约约终于出现了光亮,我们都把匕首横在腰间,缓步摸过去。此时我本扭头想看看来时的通道,却正好看到最后的白马正沉默地看向出口的光,默然不语,说来奇怪,这一路上他真的一句话都没说过,要不是那一身白还算显眼,恐怕他走丢了我们都不知道。
洞口外面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显然巷道已经到了尽头,虎皮先过去,然后看他摆了摆手我们也都围过去。面前的景象让我着实吃了一惊——
巷道尽头是一座立井,朝上看去起码一百多米之高,上方有光亮投射下来,四面都是漆黑斑驳的井壁,整个井矿起码有一个操场大小,隐约可以看到井壁上开着密密麻麻杂乱老旧的洞口,可能都是巷道或者通风口,这里整个看上去,宛如一座黑色天坑!
“你们看,那是什么?”黄精忽然叫起来,我们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立井下方近百米深,用手电照过去似乎都是水,深不见底,但依稀可以分辨出距我们50多米处的水中央赫然一座古怪的建筑,我们数束灯光照过去,只见黑暗中那似乎四座石质的平台,平台四周高低不平地垒砌着斗状的石墙,上面描绘着黄绿色的彩花和乱纹,石墙的孔缝间系着密密麻麻褪了色的布条,经幡一样。整个平台的风格看上去不大像是汉族的风格。
“这是……”我看虎皮脸色一变,倒抽了一口凉气,“这难道就是焚尸庙……”
“什么……庙?”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手上的伤燎得难受,脑子也转不过来弯了。但虎皮懂的多,见识和胆量都不是盖的,他能露出这样的神色,我已经开始紧张了。
“就是火葬台。妈的,没想到这里会有。”他抽出一根烟挂在嘴角,“尼泊尔有一个帕斯帕提那神庙,就是印度教徒露天火葬的地方,看这建造风格,我估摸着和那个应该差不多。但是老子敢肯定这火葬的不是啥印度教圣徒!”
我看那平台黑漆死寂的,本来光线就极差,被建在这几百米深的煤矿地下,不见天日,幽幽地显露出诡异的感觉,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那这,这地方,葬的都是什么人?”虎皮摇摇头,摇得很缓慢,我知道那不是意味着他不知道,而是在表达一种情绪,而且一定是他之前说的“敬畏”之外的情绪。
沉默中,清人照到了什么东西,急忙喊道,“师父你看!那好像有人!”我们立即举起手电将灯光汇集过去,又听他叫道,“哎呀好像是……好像是罗老乌他们!”果然,在那四座平台的角落里,隐约照出了一团黑影,几束灯光汇到一起,就立刻清晰起来,真的是罗老乌!那个跟着来的苗族老头子!他蜷缩在那里,把头靠在石壁一角,像是喝醉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