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下来，四人各回各家。

李成蹊一人一马溜溜达达得地到了夏尚书府，正好看见等在大门口的小厮黔默，便知道今天有事情了。

“少爷！”黔默看见他连忙迎上来，“老爷下了朝去傅阁老家做客，回来就找你，已经一个时辰了。”

找他？李成蹊面露厌恶之色，把马缰扔给黔默，自己去找夏尚书。

即便是隆冬时节，尚书府的景色也是不错的，常青植物跟梅花、假山之类相互映衬，每个角度都可以入画。

他有意绕路，经过冥池，不久前才翻过底的池子里没有一点杂物，清澈干净的一马平川，像块巨大的琥珀。

五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天气，他掉进了冥池，那是在早上，冥池还结着厚厚的冰，脑袋砸在上面真疼啊。不过也没疼多久，他就被冰冷的池水浸没了，很快没了知觉。醒来之后，他大病一场，坏了嗓子。

为了治好他的嗓子，夏尚书请遍医者，姨娘拜尽神佛，差不多整整一年的时间，他不是在吃药挨针就是被和尚道士围着念咒，始终没有半点起色。渐渐的，他的父母放弃了寻医问药，同时也放弃了他。

那个时候，京都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夏尚书的五儿子夏明屹，那个六岁熟读四书五经、七岁精通诗词歌赋的天才成了哑巴。哑巴意味着仕途无望，在京都这个功利的地方，他与废人无异。

生下来就顺风顺水的少年天才，万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人嘲讽的一天，比嘲讽更不堪的是同情，那是一种自觉很优越的高高在上的同情。这些原本话都不敢跟他说的人，竟然敢怜悯他，他夏明屹哪里用得着别人怜悯了？而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他的父亲忙着教导其他儿子，他的母亲忙着再生一个儿子，没人理会他。

冷暴力的同时，还要被几个纨绔欺负，谁让以前他们的爹娘没少拿夏明屹来教育他们呢？夏明屹不是闷声吃亏的人，可闹了出来后，不管在学堂还是在家里，他一定是那个罪魁祸首，即便他是个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哑巴。久而久之，他也不诉苦了。

那天，他终于忍不住把一个三番四次欺辱他的人，按在地上狠揍了一顿。那家伙的父亲当即领着他去夏家告状，而他夏明屹的父亲，却是不问缘由让他跪下道歉。

他愤然跑出家门，找了一个无人的地方发泄，激怒之下竟然发出了声音，他的嗓子好了！

李成蹊清楚地记得，听见自己能发出声音的时候，他哭了，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哭。四年的委屈，都融化在这一场痛哭中，哭过之后，他起身回家。

夏尚书厌恶暴力，所以夏家从来没有打人的习惯，他先打架后忤逆，被罚跪祠堂一个月。从他跑出家门到一个月后从祠堂出来，始终没见到姨娘一面。

他想起五年前四哥夏明峰用弹弓把他打下冥池，也是被罚跪一个月的祠堂，夏明峰的姨娘想着法地往祠堂里递东西，天天哭求夏尚书。最后夏明峰得以提前出来，他的姨娘瘦得比儿子还多。

他心平气和地感叹自己姨娘真是狠心啊，这样的家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当一辈子哑巴算了。